应许之地(十八)(1 / 2)

事无不可对人言 洱深 7817 字 2023-05-22

月黑风急,雪路难行。

出了城一路往东边疾行,走了不三四个钟头,平坦的官道,就和自己渐行渐远了。

平原下那毫无遮挡的朔朔北风,几欲将人掀翻,皑皑白雪犹如掩盖着一个又一个蛰伏已久、伺机而动的猛兽。

在又一个分叉路口,秦小乐彻底挥别了官道,按照那张简略的草图,开始向更加不可预知的嘎子山方向前行。

那小伙计临行前,从马房给他牵了一匹家生的小矮马,个子瞧着是长成了,可筋骨细弱,脾气还倔强倨傲不服管这么寻思吧,但凡它是个好的,也不至于都到这个时候了,人马都出去两拨了,却还被孤零零的剩在了马房里没人打主意。

但四条腿总归是好过两条腿的,要是小伙计没有真心实意的为自己东家担心,也不会多此一举的牵了匹马给他,所以两下里一抵冲,他还是得领下这份人情。

寻常的马,一个钟头能跑个四五十里路不在话下,但这小马矫情,雪路又难行,尤其往山上去的时候,除去被往来的马队踏出来的一条浅道上,才些微积了半尺来厚的雪,余下的地方,目测积雪已经差不多齐腰深了,它进一步,退两步,偶尔还要停下来啃两口树根,把急性子都要磨爆炸了。

秦小乐几次举起马鞭,又呲牙咧嘴的放了下去,瞧着马蹄子踩在深雪里头细脚伶仃的印迹,实在可怜。

他心里头火烧火燎的,可又知道自己下来徒步,只怕还赶不上骑在马上的速度,只能不住的勒缰绳,夹马肚子。

嘎子山与平地相连刚起势的时候,地面上碎石头多,渐渐开始出现一丛丛的矮灌木,都是无叶的枯枝,随着越往上行,越显出密密匝匝的高山密林来,樟子松、红皮云杉、白桦、山杨遮天蔽日的停僮枯枝,将天空割得支离破碎。

一只猫头鹰半眯着眼睛立在枝头上,眼睛里是幽蓝的光。

秦小乐瞧见了,赶忙撇开眼睛,没敢直视。

耳边是挥之不去的寒风,打着胡旋,不住的攀爬在肩膀上,缠裹在腰腹间,所有清浅琐碎的声音,都随之被夸大了数倍不止。

秦小乐从城里出来时,全凭着一股走肾的热血,一人一马,孤勇激奋,走到半路上形单影只,风吹的脑袋直迷糊的时候,多少就有点儿打退堂鼓了。

逆着风,每呼吸一口,都像钢针扎在肺管子上,疼得真切。

这一天天的,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啊!

野蛮生长的粗大树根,是几个成年人合抱也圈不住的尺度,这要是后面当真藏点儿什么黑暗最能放大一个人的恐惧,单调乏味的环境里沉浸得太久了,不知不觉就有些走神儿

秦小乐突然一个激灵!

身下的小马不知道踩到了哪里,倏然受到了惊吓似的,前边的两个蹄子踢踏着就立了起来,马背和地面成了垂直线,秦小乐脑袋一晕,顺着马屁股就滑了下去。

地上都是积雪,倒不怕会摔坏。

可他骑马的技术实在稀松二五眼,二十年里骑马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心里隐隐有些发怵,再加上半路上两边大腿被磨蹭颠簸的火辣辣的疼,就索性把缰绳缠在了手腕上,顺便腾出手来揉腿以至于眼下整个人栽了下去,却玩了一出高难度的“藕断丝连”,高举着的一只手半吊在马肚子的位置上,两腿却拖在地上,身体不上不下的玩起了杂技。

小马受了惊吓,亦或是纯粹心情不好闹脾气,总之完全已经不管这个半路主人的死活,收起了之前走走停停的漫不经心,刚感到背上一轻,就撒开了蹄子,偏离了山路,往丛林深处跑去。

这牲口再是瘦弱,撒开了蹄子,也比人力气大。

周遭又都是蔓延的枝桠,一个不好,就容易被剐蹭在哪里伤了肺腑。

秦小乐心里骂了无数次娘,奈何角度刁钻,让他一直站不起身来,一路被强势拖拽着,积雪没顶似的从背后往脸前面倒灌,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掀掉了,耳朵、鼻子里都灌满了雪,只能靠嘴喘息似的呼吸,眉毛头发上,不一会儿也都变成了一片软白。

趟雪和骑在马上又不一样,寒气兜头兜脸的席卷而来,很快就让他牙关打颤,甚至顾不上周身的麻痛了。

小马仿佛陡然间被释放出了奔袭千里的天性,执拗的朝着一个未明的前方,越跑越快,当然,也离原本的山路越偏越远。

秦小乐时而能觑着眼睛勉强扫上两眼路,可大多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手腕已经被缰绳勒的青紫了,不活血的感觉堪比截肢。

这真是日了狗了,要不是一念之差,这个时候,他正应该拍着装满红烧肉的肚子,闲适的四仰八叉倒在热炕上,翘着二郎腿,靠,那样不香吗?

等他找到颜清欢这个倒霉催的,一定要把自己经受的这些个摧残,一笔一画加倍的还回去!

是啊,前提是,他得能先找到了颜清欢,这火气才能有的放矢,而不是这么不清不楚的连自己也交代在了这里。

那个人必须得好好的,什么意外都不允许有!

否则他一路不辞辛苦的跋涉而来,又能是为了什么

这无毛的猴子呐,有的时候还真是可笑至极,就为了那月亮底下的匆匆一瞥,就仿佛被摄了心魄,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自嘲只在喘息间,下一秒,他已经咬紧牙关,尽力绷直身体,偏转了一些方向,借着路旁树桩的冲击,狠狠撞上了肩膀,带着整个人翻了个面儿,再不是倒仰着了。

脸面朝着前方,好多事情就有了余地,比方说总算能清楚的看见手腕上缠着的缰绳,是环环绕绕的打了个结扣的。

他反手牢牢攥住手腕上方的缰绳,另一只手勉力的也够了上去,咬紧了牙关,一点一点的靠着臂力向上攀爬,好歹不用把身体全部的重量,都承载在一只手腕上了。

不再承重之后,手腕上的绳套也自然而然的松散下来,可在平地里不过几下就能解下来的玩意儿,在这活物不遗余力狂奔的移动下,却成了难不可及的桎梏。

秦小乐几经努力,都没成功,喘着气向前一瞥,猛然一愣

他忽然发现前方地带,连株的树根蓦然一断,几米宽的距离只有一片黝黑,既无植被,也无积雪

“你姥姥的,你这个畜生,停下来啊,别他妈的跑了!”

他一张嘴,寒风瞅准了机会,大股的灌进他的嘴里,没几下,就有些呼吸困难了。

可他的脑袋却异常清醒!

那没有植被的地方,就是一条几米宽的山涧,谁知道跌下去,会不会直接来个尸骨无存啊!

他急的红了眼睛,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全身绷紧了,被近在咫尺的夺命山涧激发出了无尽的潜力,忍着手痛,猛的一擎,窜了上去,打着横的趴在马背上,双腿和双臂各自紧紧贴着马肚子,咬紧牙关全当自己是个马鞍子!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小马全无畏色,居然就那么直挺挺的在山崖边缘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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