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男孩是这么打算的。劫持众人的蟊贼最终目的是拿获兽突,而不是清除群妖,他们在完事后必然逃之夭夭。曼陀罗法环已重新洗牌,原路无法再走,这就是他们明知有漏网之鱼依然不管不顾的原因。那么,只要激战没降下帷幕,就存在着生机,我可以骑着谁都追不上的快马,趁着混乱穿过黄金屋逃跑。而一旦人全死完,想要生还便再无可能。
“计是好计,那你怎么办?”我示意alex往前挪一挪,掂量着制势能否驮得动三个人。
“在黄金屋内,不论蟊贼、我们、铁仙女还是古蛮大脑袋,谁都不愿成为牺牲品,因此那将会是无比的惨烈。在这种激战下,谁都顾不了谁,每个人都会竭尽所能地想要逃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那里没有happyending(完美结局!为了活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尽力吸了口烟,将烟蒂抛得远远,说:“等到了合适时机,你们只管跑,不停向前跑,一直到跑不动为止。然后将这一切当作噩梦遗忘,安家落户好好过日子去吧。”
“他说的对,现实往往会比想象的更加残酷。”alex搂紧我的腰肢,在耳边哀叹:“我们也只能在心里祝愿,每个人获得奇迹,最终都能活下来。”
“稻草,把你的手给我。”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然而这一去,即是生离死别,我想再次紧紧握住他那对毛糙的大手。
“你呀,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我也畏惧死亡,当然不想惨死在那,只要有任何契机都不会放过。从没人到过黄金屋,也许实际情况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总之祝彼此好运吧。”他苦笑几声,将手递给我,说:“命运就像拳击赛,你不能让对手一次次把你逼到场角里,你得想法出来,让它跟着你的节奏跑,跌倒没什么,贵在坚持到底。”
“我从没完整地看完一场拳王争霸赛,但我终因有你,会喜欢上拳击。”此刻的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一把抱住他粗硕脖颈,悲怆道:“我不想在秋天落叶之时,去站在一座墓前,回味惨痛的噩梦。我想要的是,能与你在那丽蝶曼舞的季节,坐在公园长凳前,像现在这样紧握双手,今天,明天,甚至永远都要如此。”
就这样,我们三人快步向前,远处的枪击声越发密集,碎石子山路已不见踪影。拐过几道隘口,一座奇形怪状的,像山又不像山的古怪建筑,出现在眼前。
也许是冲出了盲线,眼前绿线开始增多,勾勒到的细节也越来越详尽。脚下满是杂乱脚印,说明歹人们走的正是这条道。古怪建筑修在一座峭壁之上,是个庞大的碉楼,呈长椭圆状,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在高耸石墙上,凿出十个深孔,残留着数对绿色大脚印。它们不属于人类,而是被释放的铁仙女,攀岩爬壁闯进了堡内。
峭壁前空空荡荡,掉着无数滚烫的铜衣,和丢弃的弹匣,所有人已被驱赶进了碉楼,包括后续追来的奇兵小队。满耳都是碎颅者特有的长啸,和各种轻重武器的开火声,不时传来人们的惨叫,这场世纪大战早已进入白热,并越演越烈。
修士强忍着恶心,用残留视觉估算碉楼宽度。正对着我们的是个长三角门廊,而在建筑对角线,也就是峭壁的彼端,有着同样的怪门。若以制势的脚力,疾驰而过用时不会超出一分钟。修士说别被眼前所见欺骗,周围地貌绝非如此,不论夜空还是碉楼的外观,都是幻化之物,唯有出口才是最真实的。至于峭壁那头有什么?只有闯进去才能见分晓。
说完这些,稻草男孩打包中掏住两根长钉般的黄铜锐器,端在手里挥舞,说自己带来的十二把刮刀都耍尽了,开始招呼我俩跟随,很快来到了三角怪门前。这里就如七门地狱内部那样,是条七扭八拐的巨石甬道,头顶不住垂落水滴,另两侧边墙变得湿漉滑腻。黑色烂泥中浸透血污,还有不少被啃断的手指。当拐过几道弯,小拽女慢下步伐,似乎预感到危险。
此时的我们,犹如置身在一座影院之外,隔着石壁,只感到耳廓震动,却听不清里头的动静。总之碉楼之内,喧闹得像个菜市场,满是各种人声鼎沸。
牝马乌黑大眼骨碌碌打转,打了个激灵又开始前行,当转过另一道拐口,见烂泥里倒着三具尸骸,两名是尤比西奥带来的女兵,还有一具带着铁面罩,周身残缺不全,腹腔洞开肠子拖出老远。制势一见它们,打了几声响鼻,忙不迭地窜将上去,弯下脑袋开始舔舐,并用力扯断尸骸胳臂,津津有味地吞吃起来!
我差点被它此举惊得跌下地来,原来这家伙果真吃人,并不是靠燕麦甘草喂大的,倘若没有鲜肉加餐,它岂能生得如此高大威猛,膘肥体壮?身后的alex也是吓得不轻,紧紧箍住我腰肢,牙齿不住打架。
在真正闯入黄金屋前,我打算透一透,预先查明逃跑路线。结果绿线一撞上石壁,便被纷纷弹开,竟什么都透不了。反倒是不抱希望的稻草男孩,那对黑窟窿般的眼窝,还看得通透些。他开始比划,说在自己视野里,满是乱窜的身影,速度出离得快,虽然躺倒的绿点不少,但活人更多。为安全起见,由他先偷摸过去,了解大致状况。
修士来到了门沿,开始探头张望。我掌心里全是汗,焦虑等待回应。哪知他看了半天,竟愣在原地。当那张脸侧转过来时,粗眉扭作一团,堆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他嘴微微张开,正欲高喊,忽然像被什么缠住那样,整个人一下子被拽进大屋,发出长长凄厉的号叫。
“这,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有什么东西偷袭了他?”alex恼怒地抓着头皮,翻身下马,并示意我也跟去看看。马这种动物,吃东西时强拉着走,它就会闹脾气,不论如何都不让你舒心。制势马岂是凡物?啃吃死人正带劲,两眼通红不时打量着alex,外加甬道那么窄,空气中满是血腥气,更容易刺激到它乱性。即便我是主人,也不住胆寒,见牝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悄悄跃下,推着alex的双肩过去,与其等着,不如自己去搞清一切。
alex抬手举枪,快速探头再缩回,向我扬扬手指,快速跑去侧门死角开始打量。我正欲上前,忽见他也似修士那般,嘴张得老大,一副痴傻震惶之态!我便知黄金屋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如果不是超出想象的巨大怪诞,人绝不会如此!
我怀揣着一千几百种猜测,摸索着来到他的身旁,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平铺出去的绿线一下被扭曲得变了形,某件超巨大的东西,填塞住全部视野!
这物足有八、九米高,怒目圆睁,血盆大口呐喊般张着,参差不齐的獠牙每颗比我人都要粗,布满倒钩的巨舌滚翻出来,像地毯那样铺了一地!它的眼窝一上一下翻着白眼,根根胡须活似豪猪,脸上的毛孔隔再远也看得清!
这正是藏品室油画中的主角——老吕库古!我知道那是个变异的古蛮头颅,但绝想不到会巨硕成这样,这哪是人脑袋,其高度甚至超出了阴宅外墙!以吕库古小姐那么瘦弱玲珑,就算给它打牙祭连牙缝都填不满。任谁遇上它,都是一个死字!
这样的大脑袋,哪怕开来十几辆艾布拉姆斯围歼,以它轮滚的高速和灵活度,根本压制不了,最终只能落得车毁人亡的结局。凡有巨物恐惧症之人,只消一眼将立即昏厥过去!
然而,老吕库古却并非活物,而是侧倒在黄金屋中央,由鼻翼到左眼袋之间,有个人字形创口,直接贯穿脑颅,卧在积水潭般的血泊中,早已死去!
谁能杀得了这样的巨妖?不可能是暗世界那些只会吹牛的水货,更不可能是劫持他们的歹人。我忽而记起蝴蝶会群贼彼此间的私语,所有淤积谜团拨云见日,一下子明晰起来!他们是迄今为止走得最深甚至到过黄金屋的人马,但并未如偿,而是懊恼离去!
蝴蝶会头领阳光嘴里提到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所指的便是眼前这幕。早在他们横行的时代,老吕库古已被杀翻,成了具空壳!有人遥遥领先,早就夺取了兽突!至于我是如何得出这个判断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是一幕有如地狱般的景象,在黄金屋奔走惨叫的人群,所面对的是铁仙女,而它们的头,万渊鬼狄奥多雷,则阴森森倒立在大屋天顶上,望着底下的人妖大战,喜得连连搓手,不时发出高亢獠吼!不论是暗世界菁英,还是蓄谋已久的歹人,全都成了它们的猎物!
僵死木屋并化身蜃蠡的魔头,显然功课没做到家,或者也是着人骗了。本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期待两虎相争可以暗中偷桃,结果驱赶进去的碎颅者,全成了自己的死敌。这可不是一只两只那么容易应付,而是十三只怀着冲天怨怒的邪魔!
歹人们死不足惜,本就是因果报应,但害惨的却是与我们相熟的人们,每条黑影都跑得赛过走马灯,令人眼花缭乱,外加我这种眼神,根本盯不过来!总之我没有找见范胖,更看不到老马在哪,只有涂满眼帘的鲜血,和四下横飞的残肢!
“你心心念着的尤比西奥还活着,我刚才扫见他了!”alex一把擒住我胳臂,拖着退回甬道深处,说:“我见他与几只公羊,刚宰了一头铁仙女,正往东面疾走。你我再继续躲下去,里头的活人将越来越少,咱们逃生机率也越发渺茫。”
“老实说缺了掘墓人,他存在与否我已不关心。当然,我希望他能够生还!将极暗世界的罪行昭告天下!为所有死难者讨回公道!”我回头看了眼制势,牝马已经吃饱,正用脑袋不停拱我,似乎在说还等什么,赶紧地上来。
我真正担心的,是立在天顶上的狄奥多雷,这只万渊鬼有何玄妙?尚且未知,我相信绝不弱于全盛时期的横皇。身处阴蜮面对群妖,需要以半妖角度去理解事物,倘若我是它,必然会注意到快速穿插的小拽女,它驱动铁仙女消耗人群,本就闲来无事,正好逮我取乐。
但它和其余铁仙女,究竟是什么关系?是我与羽蝶的主仆联系?还是彼此平等的?搞不清这点,纵然驱马狂奔,也是极度凶险!其原因就是目标太大,动静过猛!
“这,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全听你的。”alex急得上蹿下跳,像条鬣狗般来回踱步。
“唯有此计,或许能赌把运气!”我伸手将他拖到面前,赋予深情一吻,悲愤地叫道:“你赶紧放弃那什么我必须死在你之后的鬼念头。听着,事到如今不论是谁,只要能出去就是胜利。我希望生还的是你,这里实在有太多我割舍不了的悲剧。要逃过此难,只有让万渊鬼认为我是它的同类,没准计谋成功,才能掩护更多人逃生!”
话音未落,我拔出他腰间匕首,狠狠扎向自己左臂,破开皮肉。体内的长虫嗅到空气,便排出夜贝。我赶紧喝开小拽女,让小贝们滚落血泊之中。不到两分钟,它们全部羽化为蝶,将我映得一片惨绿,拍着粉翅上下翻飞!
“你的身体?这些蛾子?”alex惊得后退数步,歪在墙根下,叫道:“你怎么成了虫人?”
“别害怕,它们都是我的小帮凶,可以搅乱万渊鬼的视线!上马,趁着我还没血尽人亡!”
他知我心意已决,便端稳步枪,随着我跨上牝马。英王亨利五世曾说,让我们再冲一次。我没他那么走运,只有生死间的豪赌,要么生要么死,只此一次。说话间我双腿夹紧,制势打了个长鸣,撒开蹄子窜入黄金屋。无数羽蝶紧紧尾随,将我俩化作流星,刺向彼端!
果不出我所料,眼前猛然闯入个大家伙,立即吸引住所有仰头长啸的铁仙女,趁着它们集体陷入迷乱,alex左右开弓,撂倒了不少挡道的半妖。我见狄奥多雷正死盯着我,慌忙将指一扬,百多只羽蝶直扑上去,将它兜得满眼金星,竟直愣愣当空坠下!
然而凶物毕竟是不同寻常的万渊鬼,刚砸扁脑袋,它又迅速爬起,抖开两条乌黑阴爪,像头嗜血狂狼追击上来。我惊得不停发出天籁之音,也未能阻停它脚步,反而是獠吼使其他铁仙女迟滞下来。alex见事情急了,不再点射,而是开足马力狂扫,将狄奥多雷打得黄酱飞溅!散在四周的世界之子和蟊贼们,趁机掷出散物和球状怪丸,顿时浓烟四起。这一顿蛮干,反倒陷我于危难,本就难以看清环境的盲眼,再被雾气侵袭,我瞬间找不到北了!
只听得耳畔锐音频响,斜刺里窜出一头奇形怪状的铁仙女,挥舞着四道长鞭,直面牝马而来。制势马也被熏得七荤八素,忽见前方跑来只闯王,忙抬蹄猛踢,在将之踹出八丈远的同时,也将我掀翻落地!只听得alex的高呼一闪而过,人马俱跑得不知去向!
眼见自己陷入敌阵,我自当不甘束手,慌忙唤回羽蝶,分出八个方向乱飞。借着烟雾弥漫,一味低头狂奔,很快我踩到软塌塌的巨舌,再一睁眼,老吕库古那狰狞万丈的脑袋,已矗立在面前!
此时的我,反应远远快过意识,如鬼使神差般高高跳起,跃到巨妖鼻梁上,随后翻了俩个后空翻,窜进那道人字形的巨大创口内。虽然吕库古小姐的宿命是被巨妖吞咽,但此刻真正能救下我的,也只剩它了!
理论上,古蛮脑袋与铁仙女都是同种东西,虽巨妖已丧亡,但妖气依存。以我娇柔体格只消躲进它空荡荡的颅内,便能躲过浩劫,只不过行迹恶心了些!
攀着鞘突,我爬上蝶甲,照准蝶窦口坠下,翻入老吕库古的脑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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