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3:fakeontoface(两面首神
洞窟内布满着各种熔岩柱子,将空间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狭道,人行走底下,显得十分渺小。受各种侧角和洞穴影响,窜行的阴风越刮越大,吵得人心烦气躁。这也表明附近会有个风口,彼端必定存在通向外界的袋洞和洞道,这种幽谷有个专业名称,叫蚂蚁洞。
借助远处那团飘渺的红光,我勉强能瞧见前路,以往的锐眼成了凡眼,任何优势都不具备。也许异世界就是如此,作为魂魄也被打回正常人类原形。比起我,长期将我背来背去的她,走得稳稳当当,气不喘心不跳,以至于我不得不扶着她的肩才能前行。相比之下,她显得更像俩人中的男性,而我成了需要呵护的那个。就这样我俩走了很久,那团亮色始终靠不上去,不过脚下石道开始变得清晰。正因道路能被照亮,忽然,我停下了脚步。
在我们前方五米之外,无端出现了一组鲜血淋漓的脚印,它走走停停,似乎是在为我们引路,也像是缓行漫步,但怪就怪在,瞧不见踩下它们的那个人。如此诡异的脚印,令我一把拉住小苍兰,手脚哆嗦指着前方,要她也去看。岂料小苍兰拍了拍我,却说不必惊慌。
“留下这组脚印的人,不是什么鬼魅,它就是前一次下洞的我。每次红光出现的方向都不明,所以需要跟随脚印。”她朝前方扫了一眼,说:“你刚刚苏醒,对任何事都感到新奇,先适应下来,等有时间我再解释。咱们的目的地已经很近了,打起精神来。”
见她如此淡定,我只得紧闭双唇,随着前方的血点印逐渐消散,我猛一抬头,见自己正站在某段巨大的山石前,这趟秘境历险算是到头了。小苍兰向我招手,示意上前。
“你不是问我为何非要拖着你下洞吗?正是因为这些符号。从发现它算起,我下来过至少上千次,每回都被挡在这里,无法再前行半步。因这个缘故,我才苦苦等待你醒来。”她朝石壁一侧指了指,那头果然存在着古怪,小苍兰继续问:“告诉我,这些团块写的是什么?在我印象里,只有你能读懂,希望那不是我的误判。”
小苍兰手指之处,是片削平的山石,上面篆刻着五个团块,与雷音瓮墙头烫字同文同种,当初逃离缅床大屋时,她就说看不懂,并以为是装饰花纹,难怪会显得如此焦急。
“给我些光亮。”我让她闪到一边,借助山石背后通透的红光,眯着眼端详,边看边读:“对着眼睑闯入梦境,存在于大地之上,又并不存在。两面首神,彼与此,皆我道。”
“感谢上帝,你果然能读懂。”她长吁一声,亲吻着我的脖根,问:“这什么意思?”
“这段话曾镌刻在缅床大屋巨门之上,你先别急,还剩下一个未解。”我支着下巴,将视线移到最底部的团块,这是曾困惑我与博尔顿很久的后进代词,希克索斯字块。含义既是禁入也是不朽,而实际它是教导我如何成为天音炮的图解。
“我记起来了,两面首神指的就是你我,然后找到了圣火阴刻,咱们同时去推才打开了终极之门。”随着我的描述,她逐渐忆起许多往事,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在附近忙碌,看看是否也有那种推石,然而一圈摸下来,没有任何发现。其实在贴边走时,我就很不乐观,这片空间地形逼仄,缅床大屋好歹也是对称的瓮子型,而这里却怪石嶙峋。
“没关系,以后再说吧。”本以为搜索无果会令她沮丧,然而小苍兰根本不当回事,她拉着我往回疾走,手搭凉棚眺望洞口,道:“天快要亮了,我们得回家休息。”
这鬼地方居然还分白天黑夜?刚苏醒回来一天的我,显然是难以理解的。她边走边说,古怪洞窟只出现在夜晚,到了天亮时分便会自己消失。灵域结界的日夜不同于人世间,黑夜极度漫长,可能长达十四到十五个小时,她头一次爬洞就曾被困,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无端被送回了最初的破屋。而眼下,岛屿一带已成为了轨道之袍出没之地。
“我记得你曾说,等有时间核对我俩不同之处,也许能说上好几天,现在就是机会。”
“那是在圆窟石穴搜找轨道之袍时说的,我那时很恼火,你为何刻意说这些?将我们区分开来?就好像与我沾边十分可耻那样。”我耸了耸肩,道:“不过现在释然了。”
“可能是我不希望你老将自己当成影子吧,时间太久远了。”她望着我的脸,咯咯欢笑起来,拽着我腕子前行,说:“我觉得停留在此,就是为了加深彼此了解,那样是有意义的。”
说话间,我们已回到天坑的底部,仰头去看苍空,果然是起了一些变化。虽依旧是那令人难受的咖啡红,但刺目的星辰正在淡去,我看得脖子酸痛,她挽着我的腰在原地猛力一蹬,随后便轻飘飘脱离地面,活像在月球漫步,身子不由自主开始上浮。
与下到洞窟一样,我俩花了几分钟才重新回到斧型高峰的山顶。踏上实地,我迫不及待去看海滩,期待心中想当然的日出,结果依旧如故,只是变得清晰,岛屿之间连成了片。
“白天的话,我们不必担心那条怪鱼,它只在晚上出现。先回老巢休息。”小苍兰手指数英里外一座孤岛,靠海的一侧是道险峻悬崖,上面布满蜂巢石窟。她撑了个懒腰,对我一捶胸,笑道:“终于被解放了,不必再整天背着你攀上爬下。”
虽然她嘴上那么说,但这种陡峭的绝壁我肯定上不去,最后小苍兰找来干枯的海藻将我捆扎妥当,由她背着像只老猿般将我弄回所谓的“家”,这家伙的体力太好了。
我和她的临时住所就是这些石窟中的最大一口,恰如她形容过来的,是个名副其实的水洞。进得口子面对的是半个橄榄球场大小的暗湖,人需要潜水游过二百米,随后进入更深的洞中洞。这片天地与雷音瓮很像,地上淌着涓涓黑水,空气异常潮湿,各个角落都盛放着水兰阴草,袋洞底是两块平整巨石,那是我俩的床铺。
她拉着我来到石榻前躺下,合上了眼。尸魂不用进食,也没有大小便的需求,休息不过是放空头脑彼此不说话罢了。我在琢磨这个灵域究竟是什么外形,由何种原理出现的,它哪怕无边无际,但总会有个尽头,边缘之外又是什么?带着这些疑问,我胡思乱想了很久,逐渐有了些倦意。刚灵魂飞升了没多久,就被她催着起来,新的夜晚来到了。
我依旧保留着人类时的习惯,每逢日夜替换,就在水洞洞壁上划下一道杠,本以为,我俩将会很快找到出去的路,谁知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我成了半个多世纪前的法鲁克斯,石榻背后全是六横一竖的礼拜计数。
灵域内的日夜,与真实人间是两回事,白天相当短暂,而且绝大多数日子里都是阴惨惨的雷雨天;而到了西边慢慢浮现星辰,天际反显得透亮起来,夜晚降临了。在刺目的繁星间,总会出现闪烁不停的各种光斑,活像有人举着演唱会光笔乱照。这里的夜比白昼长了数倍,起初双眼很难适应的天色,随着一天天过去,最终也慢慢适应了。
附近一带的高峰我俩全都走遍,期间发现天坑三到五次,但谜面解不开,始终被挡在那道山石前面。石窟泛着红光的背面一定是个自由出入的石道,但被某种力量所阻碍。为了窥透秘密,我们发现了唯一保留在身的原始之力,第三瞳仍能照常使用。我与她不断去透红光深处,那是团散着强烈光芒的火焰,活像个袖珍太阳,眼睛盯着它不到五秒便再也睁不开,辣得满目泪流,终于也是瞎忙一场,全无所得。
若是说一点斩获都没有,倒也不至于,无意中发现的第三瞳给予小苍兰不少启发。曾在某天正午,她要求我远离水洞尝试建立返金线,结果一链就链上了,不仅心电畅通无阻,而且还能遥视彼此。我俩可以通过这颗眼仁交换各自视野,和及时沟通。换言之,不论分隔多远,都能快速找到对方位置,并将肉眼所见记录下来。
基于这个意外发现,我将思路无限放飞,与小苍兰探讨起自己的属性来。范胖曾说,尸魂世界难以想象的瑰丽,可以从一个时间点任意跳跃去其他时间点。出于无聊,我问她过去有否尝试去找出戴银面罩贼人头目的真相,她无奈地摇头,说自己并不懂得该怎样踏着星光跳跃。曾经一度,她暗暗自责智商太低,其他的尸魂,如欧罗拉和范斯,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是为什么?每次提起戕害她的那伙人,她都显得很回避,牙齿不住打架。
“或许我俩不是尸魂。”我招呼她上前,扶着双肩安慰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也都抱怨过,感觉像多活了一辈子,这种事也许需要耗时良久才能顿悟。”
徘徊在海上的触手怪鱼,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原本三、两天浮上水面一次,现在成了每晚光临,而最近的几天,它在傍晚和凌晨分别冒头出来,已很难计算出没规律。起初只要见到大洋之中出现漩涡,我俩就会迫不及待逃得远远。后来这东西天天光顾,反而不那么恐惧,触须怪鱼犹如报时钟,望见它扑腾,就代表清晨将至。再后来,我们索性坐在隐蔽的水洞前,看着它翻江倒海,成了等待黎明的习惯。
“距离那么近,如果它够敏锐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小苍兰托着腮帮,凝视着它,问:“你还有破窑大战时的印象吗?那两只嚎灵活着时,对话中提起过一个名称,叫沉波之鱼,还记得吗?你说这东西会不会就是沉波之鱼?”
“我有印象,但吞匕首的那个还说过其他名称,例如鹰咀豆,我觉得这些暗号指的不是物体,更可能是场所名。那家伙说如果他们无法成功,其他方面的人就将会得手。”
“我不想再聊这个了,”她缓缓站起身,扶着洞壁,在原地婀娜地转了个圈,对我眨眨眼,说:“哪天我实在忍受不下去,就直接投海自尽,让它吞了亲自去找寻真相。”
“你赶紧将这种想法丢到九霄云外吧,真希望你只是在抱怨。虽然无趣,但好歹也是作为另一种生命存在,活着才能绽放未来。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是得想办法出去。”
“影子小苍兰,我觉得很绝望,原本见你醒来,还以为是某种转机,可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渐渐地我对能否出去,已越来越没有信心。”她伸出手拉我过来,伏在怀里叹息,说:“过去也曾有过这种念头,但远没有现在强烈,有时我觉得还是一死了之的好,总好过毫无希望。而且,你也会越来越讨厌那样的我,不久之后的某天,你一定会不辞而别的。”
“何出此言啊?我难道还能讨厌我自己,甚至要远离我自己?别忘了你我是一个人。”
“不一样的,你的本质与我不同,因此你亲近女性,喜爱勿忘我,拒绝修士和其他男人,这都是源自本心,你是个披着女性外表的男人。当然,你对我的宽容,也是出于这份天然情愫,虽然嘴里说我是你自己,其实是将我当作无法触碰的妻子般存在,我都能明白。”她示意我回去休息,边走边说:“而我其实也一样,相互依存太久,会害怕被人抛弃。你每天见到的是同一张脸,喜新厌旧向来是男人本性。我又老说泄气话,性格使然不吐不快,这会加剧你厌恶我。脾气再好的alex,也曾冲着我大喊你快滚吧,所以我才逃去了外州。”
“诶?这倒新奇。”这不啻是新话题,其实我一直在揣摩她与alex过去的生活,听她这么说,便来了兴致,开口询问她那场斗嘴出离到差点分手,究竟因何而起。
“哈哈,你真的跟我一样,对他人隐私充满好奇心。”回到石榻前,我们顺势躺下,时隔不久她便耐不住寂寞,挤到我身旁,说:“还能为了什么?刚结婚二周,他就被化工厂炒了鱿鱼。本来还说要去马耳他渡蜜月,可哪还有钱?连车都是破的。而后不久,有次他去同事儿子家参加别人party回来,感慨地说想要个孩子,斗嘴就因为这个。”
“你拒绝了他?为什么?”我撇撇嘴,转过身望着她问:“难道你很讨厌小孩?”
“以我俩的处境,让小孩出世就是对他的犯罪。我哪能跟你比,你即便单亲,今天可以是个妈妈,明天忽然就变成了爸爸。人生在世,不能自私地只考虑自己。”
“这个,哈哈,”我尴尬地苦笑两声,将她搂得更紧,道:“你形容得很确切啊。”
“还记得你曾说,以我这种面貌回到现实社会,泡多少有钱人都不是难事。我见过太多姿容秀丽的女性,现实中她们往往过得很不容易。那本就是个操蛋的世道,每个人从降生起就被注定,谁富贵谁落魄,从宇宙大爆炸时已决定好了的。我除了能玩牌,会些散打,这些在正常社会里都讨不了生计。难道堂而皇之去赌场大赚一票?那样做立即就会被找我的人盯上,走夜路回家脑袋就没了。所以我们总说,这么悲惨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什么狗屁自由,自由的前提,是建立在你有物质基础之上,没有钱,那就是走钢丝的自由。”
“是啊,我这条时空线,与你略有不同,在澳洲酒店时就已经胆战心惊,时刻担心被人揭发。这种绝望的心理,太能体会了。”我托着脑瓜,仰望着洞顶不停坠落的水滴,说:“当我想告别噩梦,结果却陷进更大的漩涡,我一刻不停地努力抗争,最后就成了只不断逃跑的野狗。我也常会在暗夜惊醒,心想怎么沦落到过上这种日子。不过小苍兰宝贝,我不介意你时常抱怨。老实说,我反倒喜欢听你抱怨,那样我才能想起自己为人时的记忆。”
“你对这个异世界充满新奇,但很快就会厌倦,最终你一定会离开我的。”
尽管我执意摇头,向她再三保证,那一天永不会到来。然而在默默中过了178天,对这个古怪世界逐渐丧失兴致,终于感到腻味了。
随着这种无法体会时间存在的生活继续,我体验到了欧罗拉所说的孤清,漫长得令人窒息,尽管我总能找出话题与小苍兰闲聊,但内容越来越少,越来越枯燥,最后甚至一连几天都不发一言,这片大地就我和她,凄凉得不如死去来得更痛快。
我们逐渐变得懒散,不再每晚出去寻找那个毫无希望的洞窟,有时就相互依偎着躺上一天,用彼此冰冷的肌体取暖,那是我心情宁静的一刻。嗅着小苍兰长发的清香,我似乎闻到了怀念的味道。她也渐渐不再管我叫影子小苍兰,而改用其他乱取的名字,例如老马、范胖,最终开口管我叫alex,并说这么做有利于她可以回想起更多往事。起初我很抵触,谁都不愿忽然间成了别人,渐渐被叫习惯,也只得接受她的我行我素。
每当她见我坐在水洞前,无聊地向大海丢石子消磨时间,便会走到身边坐下,伴着我一起眺望远方,并吹起口哨。小苍兰的技巧相当高超,哨音悠扬悦耳,我喜爱听她吹一首曲调很熟但叫不上名来的歌,回回都感慨地泪流满面。每当这时,我便将她使劲搂在怀里,她便停了下来,更紧地抱住我的腰肢,好像担心我会耐不住寂寞跳海自尽。
“在纳什维尔时,我曾在一家餐馆临时打过工,店里有个磨咖啡的瑞典人朗格,总向大家借钱。他每次都借小钱,三块五块的,所以也没人催他还。朗格前后问我借过两次,总计是十九块钱。有天清晨,他跑来家里敲门,将钱还了。并说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没有良心便不配为人。随后过了几天,他就被警察带走了。”有那么一回,小苍兰背倚石壁,默默地自言自语:“后来我才知道,他一次性将所有欠款都还了,并说感谢我们的帮助,会永记在心。”
“那只能说这个朗格还是知道什么叫道义的,诶?今儿你为何突然说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