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的话让我心中有些动容。
我叹了口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白说老魏给她买了一台手机,她想给老家打电话,可在离开柬埔寨的时候她只知道村长家里是有电话的,她当然是不能去找村长或者找村长老婆;她又不敢和村里的其它外籍妻子商量;她曾试图联系柬埔寨驻rb大使馆,结果也是石沉大海。
就在上个月,一个自称是专门报道偷渡客和外籍妻子事件的自由记者来到村里在日华人购买外籍妻子的现象。阿白私下联系上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和想回柬埔寨的意愿,那记者非常爽快地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会帮助她。一周后,阿白接果然到了记者的电话,他声称自己在回到东京后就一直在几个人权组织之间奔走,又向柬埔寨驻rb大使馆施压,事情已经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了,让阿白要心存希望,让她不要放弃,她很高兴。又过了一周,记者第二次打来电话通知阿白,说现在各个环节已经打通,大使馆那边同意帮助阿白回国,只要阿白能够凑到最基本的机票钱。
“你有存款吗?”从函馆到金边的机票最便宜也要十几万日元的样子。
阿白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承认自己克扣了老魏给她的家用钱,存下来一些。
在确认她有足够的钱之后,记者表示他会亲自来带她出关。
和记者约定好时间,阿白就开始了自己的回国计划:她先鼓动另外几个外籍妻子一道去函馆泡温泉,这是北海道农家为数不多的消遣事情之一。在她劝说了几次之后那一群女人也变得兴致勃**来,这时阿白向老魏提出自己的出游计划,听说是和其他外籍妻子一道,老魏就同意了。
老魏问她要不要自己开车送她们去,阿白以田里一天也脱不开人为由拒绝了他。第一步已经成功的阿白又说要带着儿子一起去,这时魏兴农恐怕也有了点戒心不同意她把孩子也带上,阿白没有坚持。
阿白是在到达函馆之后的第二天离开的。那个记者果然如约在等她,和他一道的还有个自称是国际人权组织调查员的中年外国男人。到机场的一路上记者都在用便携式摄像机不断拍摄,记录他和阿白的对话,那个所谓的人权组织工作人员反倒是一句话都没说。果不其然,那个男人不过是个制作伪造身份证件的骗子,当伪造的证件被查出来,警察出现在阿白面前的时候,那个记者立刻声明自己只是来负责拍摄工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在她没什么起伏的叙述中,我却明显感觉到正是在这一刹那,这个国家给阿白留下的唯一一点好印象也随之破灭了。
阿白开始拒绝交流,拒绝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在rb的住所。警察好不容易撬开她的嘴,阿白要求警方帮助联系柬埔寨驻rb大使馆,可是大使馆方面并不承认阿白的柬埔寨公民身份,因为那个本应该住在金边郊外的阿白现在在理论上依旧住在自己家里——之前那本护照和旅游签证当然也是假的。
阿白被丢进了拘留所,不知该如何处置她的rb警察到今天为止已经关了她七天。在这一周里,她经历了从恐惧到绝望,从绝望到麻木的过程,她说她不知道将要被关多久,也许就要这样一直被关下去。有时候她会担心最终变成这样,有时候她又会祈祷希望就变成这样。
老魏就是在这个时候联系我的,我和他认识在十年前,那时候我还算年轻,老魏好像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他在电话里木生生地问我能不能来函馆,能不能帮他把老婆从拘留所里捞出来。
我以老魏代理律师的名义来到函馆警察局,我要求见阿白,阿白看到我似乎并不吃惊,听到老魏正在替她想办法似乎也没有感到意外。她问我孩子好不好,老魏好不好,家里好不好,我说都好,其实好不好我也不清楚。
rb的公务员还是很善于变通的。当我问清原委之后,就向警察出示了先准备好的“材料”,又和他们讲了一通“道理”,要求立刻保释阿白。很快手续办结,阿白被释放了出来,走出拘留所的时候她一脸失魂落魄,然后我们看到了正在外面等着的老魏。我本以为她会哭着抱住他,但是她没有。这让我忽然领悟到,是啊,她怎么会去抱住他呢,她是被他买回来的,是被人卖到这个国家的——无论老魏是怎样一个老实人一个好人,都无法抵消这一事实。
老魏问她要不要回家,还是在函馆呆几天继续去泡温泉,休息一下,压压惊。阿白摇头不答,反问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老魏说孩子有人照顾。阿白就闷头朝老魏的卡车那边走过去。老魏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我示意他不必管我,他就跟过去了。
我站在原地,风却把他们的话送过来:老魏说,我问过县议员,如果你愿意留在rb,我可以带你去办理入籍,你的条件都是符合的,我一直有在帮你。。。。。。
我没有听到他们后面的对话,他们走远了,钻进卡车里,老魏远远地向我挥挥手,我也向他挥手以示告别。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回东京的路上我一直忍不住地想知道阿白最后会不会同意留下,然而那是老魏和阿白的家事,我已经不能再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