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僧人,没有什么法号,你叫我本名修缘便是了。”
“修缘师父贵姓?”
“免贵姓冯。”
于连松了一口气,不是姓李就好了。他还是不好直呼冯修缘大名,又不好一直用大师称呼他,便换成一个称呼说:“师父看着不像是亚洲人。”
“我是二十岁时从德国来的此地,已经在这里住了近六十年了。”
“六十年?师父已经八十岁了啊。”于连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只能与他尬聊,巴望着坐一会儿之后便走。那少年与金毛在门口玩耍,也没有注意里面他们聊的什么,少年笑声很大,于连听在耳里,嘴边也露出微笑。不管怎样,有活力的少年总是会让人欣喜的。
“施主是南方人吗?”主持开口问道。
“啊,是的,师父是怎么知道的。”于连转过脸说。
“我听你口音似乎是湖湘地区,称呼也说的是你,不像北方称您,所以做了个猜测。不知来这里是旅游还是工作?”
“唔算是工作吧。”于连看了一眼文竹道。
“既是工作,遇此良节,怎么不回去与家人团聚,反而来此暗室。”
这房间确实昏暗不明,他称作暗室也没错。“我家里长辈都不在了,就我一个人,在哪过节都是一样。”于连本想随便编一个理由敷衍过去,但看这主持面容时,忍不住半真半假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主持面目慈悲,听罢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头微微偏了偏,外面少年与金毛玩的正欢,完全没有注意里面情况,他便轻声叹了口气道:“我那徒弟也如施主一般身世,若世上有真仙大佛,他们又怎么忍心看到这样情景。”
于连看向外面少年,眼睛睁大了些:“他是个孤儿?”
“是了。十三年前,我出去敲钟时,他便被人放在钟下。我当时不知,一钟敲响,他哭声大作,我才知道钟下有一婴孩,包中放着三千块钱和一封信。我托邻居念了,是他的母亲写给我的,说她自己未婚先孕,孩子父亲在怀孕三个月时出车祸往生了,她无力抚养,便半夜放在这里,请求庙上收养,算是许愿进来的小道士。我便留他住下,到处为他讨奶吃,幸得好心人帮助,好不容易养活,让他与我同住。到了三四岁时,政府来人送他到幼儿园,然后读书上学。他平时在学校学习,放学后便回到这里,有时替我看庙敲钟,他倒也颇有学才,书读的很不错,那墙上奖状便全是他挣回来的。”
于连这才注意到侧面的墙上贴了几张奖状,上面写的是冯念恩荣膺各种奖状的题词,其中不仅有成绩一等,也有不少是优秀学员的奖。
“名字是我给他取的,因入学需要,只好随了我的姓,教会来人捐助时见他聪明伶俐,也给他取了个英文名叫占米。”主持像是能看到于连一样慢慢说道:“我们两人平日供奉北帝真神,有居民上庙许愿时,往往愿大帝保佑自己发财升官,子女无痛无灾,供奉的钱财,我们留下一小部分以做生计,其他则攒下修缮道庙,这么多年倒也平安度过。”
那庙很小,所面向的也只是周围居民,这主持说的轻松,但于连知道他们平时收到的香火一定不多,因此过的也很是清贫,但还能坚持这么多年,甚至攒下钱财修缮道庙,实属意志坚定之辈,他也不禁佩服起这主持来:“师父大慈大悲,不仅能救助孤儿,还能不误修行,真可谓是真佛了。”
主持摇摇头说:“真佛愧不敢当,我年轻时做过的荒唐事也不少,现如今不过尽量赎以前浑浑噩噩之罪而已。这庙供奉的真武大帝也只不过是凡人所生造之神,他既不能解生灵于穷困,也不能救人民于水火,只是现在人需要心中安慰,将他奉为神灵,终有一天,他被世人所遗忘之日,那时才是遍地真佛。”
“师父谦虚了。”于连想不到他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那师父认为那天是什么时候呢?”
“任重而道远。”主持低低的叹息,忽然伸手指向两人所坐的方向说:“但有两位在,这日子来的也不会太晚。施主所谓真佛,在我看来,就是普天下所有的人,人人皆是佛,人人皆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