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乖乖不哭不哭。”
“阿娘走了,还有奶奶呢,奶奶抱你,乖乖,不哭不哭。”
随着鬼影的消逝,原先被浓云遮掩的玉盘洒下了月辉。
王婆子拿布将孩子缠在身上,重新推起了夜香车,车子咕噜噜的碾过青石板,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长宁街,王家。
王婆子说完这尘封在记忆中的一幕后,看向王慧心,轻声道。
“慧心啊,你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人鬼殊途,她没法再养着你罢了。”
王慧心早已经泪流满面,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滴滴的眼泪落下。
许靖云犹不相信,“不可能,翘娘为何不信我”
“不可能,我不相信”
王婆子耷拉下脸,爱信不信,反正她说的是实话。
“总不能是我掘了她的坟,生剖孩子出来的吧”
许靖云悻悻,“婶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婆子抬手,挡住了许靖云接下来的话,沉声道。
“孩子是翘娘给我的,也是我养大的,你今日来要是想将她带走,说实话我心里是不乐意的。”
许靖云“我是她爹”
王婆子还未继续说,就见王慧心擦了擦泪,声音虽然还有哭过的哽咽,却坚定道。
“我姓王,不姓许。”
言下之意,她是不可能跟着许靖云去靖州城的。
许靖云气急,“我不养孩子,那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孩子还活着吗婶儿,我知道你疼惜孩子才留孩子在身边,但慧心也大了,在玉溪这等小地儿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难道找个渔民吗”
这话许靖云说的嗓门有些大,在屋门口正要敲门的元伯听到了,愣了愣,脚步也停住了。
顾昭在门口冲元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元伯颇有些灰心丧气。
顾昭瞧得心里一叹,这莫名的又杀出一个老丈人,还来个不好相与满肚子心肠的后丈母娘。
元伯大哥的情路坎坷,难哦。
顾家。
顾昭和元伯并排坐在围墙下的大石头上,一起擦那皮光的野鸭蛋。
元伯心不在焉。
顾昭瞧了两眼,颇有些心惊胆战,就怕他一个用力捏破了手中的野鸭蛋。
好在这个时候隔壁又开始说话了,元伯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顾昭也侧耳去听。
王家。
许靖云掷地有声,“我是靖州城的文书,别的不说,给闺女儿挑个好人家还是成的。”
说到亲事王阿婆有些动摇,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女儿家的亲事确实重要,跟着当官的爹总比跟着她这个倒夜香的老婆子好吧。
王慧心急了,伸手抓了抓王阿婆的袖子。
“奶奶,我哪里也不要去”
王阿婆的目光瞥过班笑舸,陡然心惊。
是嘞是嘞,祖宗早就说过了。
宁愿跟着讨饭娘,也不要跟着做官的爹
更何况,这爹还一天没有抱过喂过孩子,哪里有什么感情旁边还有个娇滴滴的后娘子吹枕头风哩
王婆子当即又不肯让许靖云带走人了。
许靖云无力,闺女儿这么大了,他总不能绑着人走吧,他寻的是闺女儿,又不是仇人。
僵持时候,班笑舸开口了。
“相公,姐姐的孩子心善,王婶子将她拉扯大,她自然舍不得离开,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许靖云正想说话,班笑舸使了个眼色,他便停住了话头,听班笑舸继续道。
班笑舸“婶儿,慧心,你道我们为什么来寻姐姐的孩子”
王婆子王慧心相视一眼,继而摇了摇头。
班笑舸叹了一口气,声音沉重。
“前段时间大雨,雨水冲击了山里的泥土,姐姐的阴宅破了个大洞,相公怕沙土和雨水冲击到姐姐的墓门,请了捡骨婆子和道长,破土开棺了。”
“捡骨婆子一看,姐姐的尸骨不对,里头孩子的骨骼没有了,我们这才猜测,你可能还活着。”
班笑舸眼里盈盈似有泪珠,“万幸万幸,我们寻访了一些人,打听到了玉溪镇有个姑娘格外漂亮,听后马上就寻来了。”
许靖云跟着点头,“正是,眼下装着翘娘的金斗瓮还在家里搁着呢。”
“唉,这人鬼同屋,到底不是个道理。”
王婆子拍腿,“糊涂糊涂啊怎么就破土了都说入土为安,破土大凶,你们这,唉”
许靖云悻悻,“翘娘阴宅隔壁的杜家阴宅就进了水,他托梦回来了,我们也就不放心了。”
王婆子唬脸,“人家托梦那是人家的事儿咱们翘娘没有托梦,那说明阴宅好好的,你好好的动坟作甚”
几乎是被指着鼻子骂,许靖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班笑舸连忙开口道,“无妨无妨,姐姐也入土这么多年了,就当做是来一次捡骨再葬了。”
“那道长说了,姐姐腹肚的婴孩不见,他不敢妄断吉辰,眼下咱们寻到了慧心,慧心跟我们回去给姐姐上柱清香,再姐姐做场法事,以后也知道自个儿的娘葬在何处,你说是不是”
王婆子和王慧心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动。
王慧心,“奶奶,我想回去瞧瞧我阿娘,给她磕个头,告诉她奶奶对我很好。”
她有些哽咽,嘴角却带着笑意。
“天冷有衣,饿时有粥,哭时有人哄奶奶没有委屈我,慧心能在奶奶身边长大,觉得很幸福,我要去谢谢阿娘给我寻了好去处。”
还有,她要谢谢阿娘当初在棺椁里生下了她,拿血乳喂养她
王婆子眼角湿润,“好好,好孩子,是要去瞧一瞧你阿娘。”
许靖云和班笑舸对视了一眼,眼里俱是欢喜。
许靖云得意的拈了拈胡子,赞许的看了一眼班笑舸。
不错不错,人到了靖州城,自然是听他们的了。
班笑舸敛下眼里的情绪,似娇羞的低了低头。
择日不如撞日,在加上王翘娘的金斗瓮还在许家搁着,这一日没入土,王婆子的心就一日不安宁,原先不知道便算了,如今知道了,让她在家中生等,那是一刻都待不住了。
王婆子同老杜氏交代了一下,“老姐姐,慧心她阿爹寻来了,我得去一趟靖州城,这家里你帮我看几日。”
老杜氏当下便应承了,“成你那活计也别寻人替了,这几日我替你推车走几趟。”
王婆子迟疑,“这怎么成,埋汰得紧呢”
老杜氏摆手,“街坊邻居说这话,没事没事,你就安心的去忙吧。”
王婆子感激极了,“哎,多谢老姐姐了。”
老杜氏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不放心道。
“不然我叫我家顾昭陪你们走一趟吧,她近来修行颇有小成,说不得还能见见慧心她阿娘。”
王婆子欢喜“当真”
老杜氏嗔了她一眼,“你何时见我口出狂言了”
说完,她就去院子角落里叫人。
那儿,顾昭和元伯还在擦青皮的野鸭蛋。
老杜氏一眼就瞧出了这其中的窍门,没好气道。
“别擦了,野鸭蛋都得被你们擦秃噜皮了,搁着,一会儿阿奶将它们和慧心家的鸭蛋一起腌渍成咸鸭蛋。”
顾昭嘿嘿的笑了一声。
老杜氏好笑不已。
偷听便偷听,还懂得拿擦鸭蛋遮掩
元伯面上也有些羞赧,长手长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尤其在瞧到老杜氏后头的王婆子时,面上更是腾的一下热了起来。
老杜氏“好了,你也听到我就不多说了,慧心她娘的金斗瓮要重新入土,你帮忙去瞧一瞧。”
她顿了顿,继续道。
“虽然人鬼殊途,我瞧慧心和你王奶奶倒是想见一见那翘娘,要是不妨碍,就帮忙见一见吧。”
顾昭点头应下。
王婆子出了顾家。
顾昭侧头对元伯道。
“元伯大哥,我也先走了。”
元伯瞧了瞧这一行人都走了,咬了咬牙,准备去撑自己的渔船。
靖州城这般大,他难道还不能去了
瞧着地上的野鸭蛋,元伯宽慰自己。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去靖州城卖鱼获的
顾昭跟着过去了。
许靖云听说缘由后,瞧了顾昭一眼,眼里有着怀疑,这孩子才多大就能是道长了
别不是山里道长的挂名小童吧
班笑舸扯了扯许靖云的衣袖,摇了摇头,不赞成道。
“相公,咱们请了荔先生和吕婆婆了,一事不劳二主。
她顿了顿,继续道。
“再说了,上次杜家的迁坟也是荔先生和吕婆婆一手操办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顾昭并不可靠。
许靖云心里暗暗附和。
自然,玉溪镇这等偏远小地的小道士哪里有靖州城里的大道士可靠。
许靖云抬脚走到顾昭面前,温声道。
“顾小郎,你瞧我们这里头已经好些人了,乌篷船并不大,回头该坐不下了,再有,我请的是荔先生和吕婆婆,上次杜家迁坟你也瞧了,这两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说完,他冲顾昭拱了拱手。
“顾小郎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说完,许靖云微微颔首,带着人要走。
顾昭意外。
什么她这是被人家拒绝了吗
王慧心有些不踏实的回头瞧顾昭。
奈何这迁坟入葬等事,自然是家主做主,而许靖云他是许家的主,王翘娘虽是她娘,却是许靖云的原配发妻。
顾昭想了想,拉过王慧心到一边,拿了个小丸子递给王慧心,开口道。
“慧心阿姐,等许相公他们确定了时间,你燃了这小丸子,丸子里有我封存的一缕烟气,烟气可以化鹤报信,到时我就过去寻你。”
王慧心接过,小心的往荷包里放。
顾昭瞧见她荷包里有一张菱角叶,不禁咦了一声。
王慧心面上有些羞赧,“这是上次碰到龙君的时候,它撩水起来,你扔了一片叶子过来,叶子挡了水掉下来,我瞧着稀奇,就捡了放荷包里了。”
“不想这么多天都没有枯萎。”
顾昭多瞧了两眼,解释道,“因为里头还残留了一些元炁,元为始,即是生命,草木新绿丰茂,暗合了生机之意,所以这抹元炁能在菱角叶里留这么久。”
“阿姐就留着吧。”
王慧心点头,她本来也就这么想的。
王慧心和王婆子跟着许靖云等人去了靖州城。
谢振侠摇着撸,乌篷船晃晃悠悠的在江面上行驶,远远的有一艘渔船坠在后头,一开始渔船在后头,最后赶上了乌篷船,很快便赶超了过去。
王慧心正在看外头的江景,瞧见那熟悉的渔船时愣了愣,随即眼里有些笑意。
王婆子闭眼,小声道,“还成。”
要是瞧见当官的老丈人,连追都不敢再追来,她还不放心慧心以后许给这样的人家,孬
船舱里有些沉默。
许靖云瞧着王慧心的行囊,交代班笑舸道。
“明儿找个绣娘来家里,给慧心量量身子,做几身漂亮衣服穿穿,我的闺女儿生得这般漂亮,装扮上可不能差了别人的”
王慧心推辞,“不用了”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只见班笑舸愣了愣,笑道。
“相公莫急,明儿的事情明儿再说。”
许靖云颔首,“成,笑舸看着安排。”
王慧心收回话头,目光重新看外头的江景,面容上更沉默了一些。
王婆子瞧了许靖云一眼,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拉过王慧心的手在手中,轻轻的拍了拍。
感受着奶奶有些粗粝的手,王慧心刚刚有些堵又有些慌的心,一下便宁静了下来。
她看着乌篷船外,那渔船已经驶得很远了,就好像它只是擦肩而过的船只,但王慧心知道不是这样的。
班笑舸瞧着那张那格外漂亮的侧脸,上头好似还有两分欢喜。
她的心里也欢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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