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牢狱中的生活真不是人过的,傲然已经好久没见过外面的阳光了,虽然方才秋初时节,牢狱中阴冷潮湿,只能用冰凉的井水洗澡,没有换洗的衣服,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这个时候要是能穿上一身香云纱,面料出汗不沾身,除湿防褥疮,久穿不洗依然没有气味,那软软香香的真是享受啊,傲然又开始做白日梦了。
回想自己这几日只吃那发霉的馒头和没有油水的烂菜叶子粥,身上的肉都松懈了,同监室的都是些粗鄙之人,刚来的时候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傲然嘴角现在还是青的,咧嘴都撕心裂肺地疼呢。有时候偷闻到狱卒身上的烟草香味,那感觉真是销魂蚀骨般的折磨人啊,傲然哪经受过这些?
又到了每日放饭的时间了,傲然是新人,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吃,他像平日一样拖着快骨裂了的左腿,使尽全身力气挪到监室门口那个小方块铁窗下。
“傲然,是吧?”狱卒冷冽的声音吓得傲然心头一颤,傲然突然有点错愕,“是小的。”傲然早就收敛了脾气,夹着尾巴做人好久了,他颤颤巍巍接过粗瓷大碗,心想着还好还好,以为又是提审,方才吓得魂不附体。
傲然品咂着菜汤,感觉怎么和平日不大一样,好像有点淡淡地猪油香,他偷瞄一下其他人的碗,错觉,一定是错觉,就是平时的烂菜叶子汤嘛,他甚至怀疑自己蹲监狱蹲得精神恍惚,怕是命不久矣了。
也不知道千代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他还记得初见时她那一身华服,泛着丝绸的光泽,图案新奇,染工高超,定是出身高贵。千代姑娘的侧脸神似桂月,傲然一见倾心。
可那千代偏偏是个冷美人,傲然煞费苦心,凭借在梁府耳濡目染那些丝绸工艺从织造和印染两个维度对千代的服饰材质进行了一番有理有据地赏析,千代家世代经营丝绸,两人便比其他同学走近了许多。
千代亦注意到傲然穿着的丝绸不同于其在日本所见,二人相谈甚欢,千代的父亲早就觊觎中国的香云纱,若是能将染整技艺复制回去,一定会对家族的生意有所助益,二人各怀鬼胎,终是厮混在了一起。
傲然盘算着如何哄骗梁父把染整技艺传授于他,再央求姨妈帮忙张罗些聘礼,自己就可以远渡重洋,做个乘龙快婿。傲然眼神狡黠,如意算盘是打得噼啪作响。
可如今,囹圄高墙,自己能不能有命活着出去还未可知,真是造化弄人,自己真是流年不利,霉运走到了家。
其实这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傲然这些年在吃穿用度上从未受过一点儿克扣。衣服都是梁府的香云纱,生活也是极尽奢华,梁父像养亲生儿子一样供养他,动用各种关系照顾他,傲然呢,还真是纨绔子弟,学业马马虎虎,还染上了酗酒吸烟的恶习。
傲然学的是设计,梁父还指望他学成归来能为自己分忧,倾其所有,苦心栽培,谁知这傲然权当旅行,交朋友,过上了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
外面的花花世界太精彩,大都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傲然再也不想回到那小渔村,他自诩蛟龙入水,需要更加广阔的天地大展拳脚。
梁父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宝贝侄儿竟然进了班房。只怪自己虽视如己出,但梁母过于溺爱,在傲然小时候更是不敢动他一个手指头,这孩子才越发肆意妄为,乖张任性。真是作孽啊!梁父后悔不迭,愧对自己的妻弟。
傲然的左腿是那日酒醉摔伤后就被带到班房审讯,一直没有好生休养,当晚又被牢头教训了一顿,只怕会落下残疾,碎了他的赘婿梦。
为了在狱中能少挨几顿揍,傲然耍起了小聪明,自称学过一些相学,为人免费看相,他察言观色,顺嘴胡诌,花言巧语,齿牙余惠,颇得了一些个好人缘。劳作的时候又佯装虚弱,捡一些轻快的活儿干。
又被提审,傲然仔细回忆事发当晚的事情,却始终是头疼欲裂,一片混沌。办案的长官见他一问三不知,便给了他点颜色,用脏抹布堵住他的嘴,戴上手铐,塞进警车,拉到事发的饭店去。
长官一脸横肉,用枪口抵着他的太阳穴,厉声呵斥:“人是不是你杀的?”,傲然浑身颤抖:“长官大人,我那天真的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一起来的办事员也狐假虎威,在他左腿又狠狠踹上一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可没功夫陪你。”
滴答滴答,光滑的地砖上添了一滩浊水。傲然竟吓得尿了裤子。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这已经是第四轮审讯了,看来这家伙的确什么也不知道。那晚饭店有人遇刺,警察赶到时,现场就剩下傲然一个人,昏睡在地上,手上还有斑斑血迹,当即就被下了狱。
饭店的伙计客人也盘问了几波,没有什么进展,当日场面混乱,人群如鸟兽散,同学们都四下逃散,傲然就做了替罪羊。身上的香云纱衣服也被扒了,换上一身破衣裳勉强蔽体。
警察无功而返,车身摇晃,傲然目光呆滞,还沉浸在那枪口的冰冷,那被死亡支配的恐惧之中,真是翩翩公子凌云志,一朝沦为阶下囚啊。
夜里,傲然侧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左腿的疼痛阵阵袭来,抽筋剥骨一般,一夜无眠,想着自己要是有朝一日能重获自由,定要美美地吃上一顿肥美的醉鹅,再温上一壶好酒,眼角的泪水流到嘴边,又湿又咸。
寂寥的夜是那么漫长,四下鼾声四起,唯有自己夜不能寐,已经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姨父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事,什么时候能把自己救出去,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