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里,掀起亡身的白麻。胸腹皆空,可一视至底。附绕的彼岸花失却寄生的血肉,此刻已焉焉然萎靡,黯去芳华。
任延筠俯身,伸手轻触,骤缩的彼岸花片便碎裂数段,化为烟齑循风消散。
“彼岸花寄生人内,以身为土。”身后静立的鹯华轻开玉扇,“时辰一至,便破土而出。”
“不止。”任延筠起身,收起勾魂镰,“魂魄亦被汲取了,此乃空壳。自然也无法转世了。”
窗外轰鸣乍起,两人皆惊。任延筠踱至窗侧,扶开遮帘一隅。
霹雳列缺,泼盆之雨。分明正午,金轮不见,周遭水汽重重,视物较差。
“赤雨。”鹯华凝眸,以扇掩面,似是沉吟。
任延筠抬眉。无际的赤雨断珠。凡人的双眼所视,不过平常的落雨,瞧不出端倪。
中元前后,温病横行。
温病。彼时南瑾经往人市抓药,路遇大雨,也沾染了风寒。
大雨。任延筠垂眸思量。若无差池,南瑾的身内或许也有这邪祟的留种。
任延筠将手探出窗外。赤雨打至手间,却好似有中空隔膜,分毫不沾。
忘却了。冥府的庇护,可避灾祸。
任延筠解带,去除黑色的披衣。再伸去,赤雨滴滴沁进手中,没入身内。
鹯华近了,也凝眸看去。
不消时分,手间黑色的枝脉骤起,青茎刺破肌理纹路。只是莲苞奇小,花片轻绽,胡桃高低的彼岸花璇璇盛放。
“花种竟藏于这雨珠里,属实精妙。”鹯华惊叹,又笑一声,“肉体凡身,定会沾染这邪雨。”阖扇,伸手将任延筠所附的彼岸花连根而起。氤氲的血溢出,混与满目的赤色里。
任延筠闻言未应,浅浅擦拭一番便将披衣穿回。失却和温血肉的彼岸花有如活物,挣扎躁动。茎脉折屈,欲逃离鹯华的掌控。
鹯华轻捻,彼岸花便碎作灰泯,余烬未留。
顷刻间大雨敛去身形,一息时分云雾亦散。乍起乍止,实属突兀。
“白无常理应也沾染这邪雨了。”鹯华望向天侧渐现的金轮,“破土之时,魂魄也散了。如此,也无法再入轮回了。”
任延筠回身。面前静卧的亡身尽被蚕食,面容难辨,残破萧然。
“作祟的妖邪,尽快捉拿才行。”任延筠轻声应道。须在破土临至之前。
长雨来时惊乍,去也急促,想必有何物什操纵。
“返回罢。”任延筠抬步向玄关去,“南瑾府邸周遭巡视的众衙役,大抵也沾附了。先盘查几人有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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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昏的金波迷迭,帷帘翻动。
窗前的人跪坐着,低头思虑的模样。长发应风飘乱,腹间衣衫残破。透过衣间的败落,可见腹肉大敞,其中腑脏失却,也无血肉。
翠眉轻皱,只是不因苦痛,更似忧虑。秀口张启,应是无法闭阖。
众衙役围拢着,皆静默。方才急雨,注意窗棂侧她立至于此。倏忽面色骤变,消失窗后。
虽不及避雨,幸而落雨疾停。几人转至正门玄关,叩门几许皆未应。又绕庭院巡查几番,也无蹊跷。
有失妥当,只是事有突然。众衙役浅浅商讨一番,破门而进。
入罢,如此景象。
日夜看守的人物,只一时走神便擦肩错失。若是野兽,方才察看周遭,并无不妥。
血痕不留,滴滴未见。原先疑虑野兽所作,只是雨笼困住,并未见兽鸟的踪影。
“便先如此,莫要移动了。须先回去禀告备案,叫杵作检验。”其中衙役长叹一声。或许又是一例悬案置罢了。
几人也未敢久停,稍加收整便从玄关离去了。
碧甍脊上,两身瘦长的身影清晰。待几人身影没入竹林里,飞鸟惊起远去。两人先后跃下,大步进入正堂。
一廊直视。窗前人的身影尚未看清,金辉粼照,只看得满目赤色。
任延筠疾步上前,俯身,蹲其面前。凡人窥不见其中的诡秘,仍以为是兽牲作为。
鹯华面色不明,静立于玄关处。
任延筠凝眸直视,眉尖紧蹙。面前的人眉目平静,不似苦难挣扎。
秀口中吐绽的彼岸花数朵簇拥,浓烈玉芳。
任延筠伸手,轻抚枝缠的花片。指尖揉皱,也只轻轻扯下数片璇璇的香蕊,乘风回转,落入地间。
“魂魄尚全。”任延筠轻言着,起身。
闻言,鹯华撇头细细看去。气息停止,脉弦不再。身内的彼岸花已至破土之时,此时生机更甚。凝眸,确实可见身内三魂七魄皆全,流流莹莹,并未散去。
又怕错看,任延筠翻手以勾魂镰刃背抵于她的身处。指尖稍稍使力,勾魂镰却被她的血肉阻障,无法穿透人身勾取其中的魂魄。
如此,人息尚在,因而无法勾魂。鹯华未言,只是一折玉扇被他开了又阖,阖去又开,噼啪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