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意,但是不能将她留于此处了。”任延筠收起勾魂镰,“须将她带回冥府。”
听闻方才衙役几人提起杵作,想必很快也来了。冒然将她带离人间,不知凡人的衙役又会有何动作,或许鲁莽了。
只是尚有一丝生机,魂魄未散。置于人间不顾,亦是不妥。也罢。鹯华将玉扇重重阖上,轻轻开口,“先将她置留于十殿处罢,我须察视一番。”如此蹊跷,定有玄机。
天处金轮西下,夜色披帛。玉竹翠影里人声细语,白月抚照。
火色衬映里,几人推开玄关略掩的扇门。举火照去,正堂对风萧瑟。
近去,窗前帷帘应风猎猎,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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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眼。周遭所视,混混沌沌。
身下是薄凉的水色。抬手,水流波澜,顺着衣袂流淌。细细看去,却见袖理间未沾清水分毫,干干燥燥,浸透不能。
我支身,才见臂腕间根扎数枝青茎红花,末处蜿蜒于身下平静的长水。没入我的血肉里,间隙处彼岸花华曳多繁。
我蹙眉,起身。伸手拔起身中蛰伏的根脉,连结缠绕的花茎断了生势,曲曲折折回入夜波的静水里。
“如此莽撞的将这花逐出身外,也真是不计后果。”
不知何处的清冽音色徐徐而至。风静水也静。
“何人在此?”我向后一步,不禁谨慎。只是身后亦是无边无界的黑暗,又或周遭四方皆是。
“这彼岸花根连你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这样冒然将此拔除,怕不是你身内的腑脏皆碎,魂魄俱散了。”那人又轻轻笑叹一声,不知远近。
我惊觉,低头看去。手也完整,身亦尚安。只是方才有些许血痕渗出,不妨大碍。
抬头,却见面前上方一横白树压过,霜白的月光只那一隅漏下,照映一枝雪叶。
霜树上端端静坐一人,翩长的白衣夹风携雪。周身银粟纷落,却也只是那一方天地。除他身外,皆是缥缈浮沉的黑暗,无风无澜。
“如若你所言当真,我为何现下身形俱全?”我的目色凝于他身。秀白的长发,皎霜的白瞳。如此模样,定是邪祟。不可信。
他闻言,忍俊不禁,“或许,是我保你魂魄不散的,”他垂眸看我,“不觉得么?”
我抬眸看去,却见他已不在那落雪的霜枝上。
“在寻我么,”身后极近处传来他的音色,“在下名唤焦楚。”
他的长指轻抵于我的脊骨处,竟令我动若不能。
这是何妖邪,如此可怖。
“莫急。”他的声色缥缈无依,“我的模样,长的很似怪邪么?”
我惊诧。此物竟能窥察人心。
“不必如此谨防我,”他好似无奈的浅笑一声,“方才不过是小小的玩笑罢了,若觉不妥,日后不犯便是。”
“所言重了。”不知所谓日后为何意。只是这若有还无的黑暗,竟觉几分落寂。
身内千丝白光外泄。我一惊,欲动依旧不能。千缕白丝交汇织缕,淡薄白光莹莹,末了潜入身内不见。
“此为何物?”我音色尖起,不免惶恐。
“此为何,不甚重要。”他笑意盈盈,“便是此物,将你身内的三魂七魄聚拢连结,保你不散。”
他玉手收回。即刻间,手足可动。
我回身面向他而立。他的指尖萦萦绕绕,细细看去,可辨是一纤长的白丝,回绕飘悬,于他的手中而出,连入我的身内。
“若我将这千缕万丝收回,顷刻你便散入烟尘了。”他垂眸看着手中衍生的白光,云淡风轻。
我闻言一惊。记忆落入混沌前,终幕便是身内的妖花破出,血肉残败。彼时便知晓,大抵是要死去了。
“肉身死了,此为魂魄。”他抬眸又看我,白色的虹瞳里,霜华云瑟,“不过我既心意已决,便不再食言了。”
他松手,柔光的细缕回转,末了潜入我身。
“缓兵之计,看来收效不错。”他好似甚是满意,浅笑出声。
身内万条光丝,严丝密缝,织编相扣,末了融入埋进。
我向后退却一步,足下无波的静水倏忽皱起,水下的黑暗疾速伸出数枝翠茎,缠绕束缚我的足踝。
顺着根茎,妖花的莲苞徐徐向上攀延。
他浅浅看去,风携,他的身形便又现于那落满霜雪的白枝上。
“到底是缓兵之策。”他似忧叹,音色波澜里潜藏雪声,由近已至,足下的平水便已缠冰,霜压几重,将那邪祟也一并冻结了。
结霜的花枝凛脆。我抬足,便断裂数段,沉沦下寂静的水波里。
“不知冥府进展如何。”他呵欠一声,声形化为飘飞的碎雪卷入风中,“没几个中用的。”
风止,他也便不见了。熠熠的明光,或是掩雪的霜木,皆一同消散了。
周遭又是黑暗无声,独余我一人,立于水天同色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