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
我撑了簦笠,立于山麓里,眺目望去。远下的人市寂静寥寥,不明所以。
我顺着青影缓行,踏过平川。先行此路中桎梏的雨笼,列缺浓雾。又或是中元的骤雨,绵丝细雨,触若尖刺。伸手,垂眸望去。不见端倪,也只得袖手。日斗斜斜,便驻足歇息。几许灼热烧心,也未敢多加停留,撑正簦笠向街市一隅快步行去。
无人无影。我收折簦笠,步至熟念的药肆,进了,往日悬壶的老先生不在,空荡无声。
我立于玄关,柜后却有一小生探出身子。他起身,缓缓向我步近。
我取出袖间的折纸,递与他手中。他一一看去,药方里字字句句清清楚楚。逐一过目,沿着药橱木屉的字签一一寻去。
“悬壶的老先生,今日怎的不在。”我立于门侧,将簦笠收至身旁。
“近些城里风热肆虐,老先生也身染伤寒,亦休养生息了。”他轻轻应道。
我蹙眉,低面思量。他又言,“客官也少些外出,莫再染了风寒。”
我笑了一声,权当应了。他手足未停,将抓好的药材一一收拢。
我敛了目色,问他,“此番城里急肆的风寒,是因何而起?”
他闻言浅吟须臾,轻声应道,“大抵也是中元时倾泻的急雨了。中元后不知为何虐疾四起,皆卧榻不起,城里也少有闲人了。”
他将药材理整,放于戥子里逐个称重。见他齐眉对戥,一心不可二用,便也不再出声了。
“十四味,总计二两。”他将药材折封几层纸内,叠摞齐整,一一束好交于我手中。我将二十文钱递过,正欲转身离去,却听他又浅浅开口,“如今情势,客官出行不如遮带面纱,也可御防风寒。”
我笑,撑开簦笠,“不必了。”抬步,踏入旋旋日辉里,风起云涌。
“那客官一路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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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悬浓天,雾去清风。
几宵闲来,一人无事。立于庭庭凉院,凭栏望去,山麓下只余阑珊几点。
圆月韶光,碧夜万端。云拨月现,寂静的人市里,穹顶朱甍上暗影侧动。
我正身,屏息看去。月漏雕甍,瘦长斜影闻风不动。
如此廓形,好似人影。长立于屋甍上,不知何意。
云浮遮月,风起影动。视野黯然几许,我起身,近了几步。须臾浮露深夜明月再显,凝眸眺目,山麓下层楼叠榭,流丹屋甍上已不见人影。
我四顾望去。街路纵横,楼宇藏影,阑珊未尽。我蹙眉,许是错看了。
倚栏支颐。平静安和,闲人皆歇。市人未察觉平楼屋穹上伏黑的身影。
风声也止。庭口玄关支支,我回身,向他挥手示意。他见了,向我缓步行来。
“长夜露浓,今日怎的不待暖屋里。”他停于我面前,倚栏看我。
我垂眸,避了他的目色,不语。
他便也侧头望向山麓下沉沦夜色的市井,轻轻续道,“近日城肆里温病横行,”停顿,“便尽量不要外行了。”
“市人说是自中元后起。”我抬面看他,清风又起。
他不应,远近幢幢的花火荧跃。
“中元之时,我的叮嘱你听去了几分?”他倏忽开口,回头看我。
我直迎他点漆黑夜的眸色,笑,“悉听照做了。”
他颔首,似是愉悦了几分。我见他如此,便也不再说了,亦轻笑一声。
他好似知道我仍有下文,静立着,凝眸看我。
我也不接,两厢对视,他看我,我亦看他。
“我该歇息了。”我笑,起身。他并未应声,只轻轻颔首。
我向宅里行去。玄关处我停身回头看他,他依旧凭栏倚立,只是双眼不离,定定看我。我敛眸,步进玄关。
洗掇收拾罢,灭烛休憩。只是辗转反侧,久不能寐,不知缘由。侧头望去,扇窗外群星莹莹。闲来无事,便也一一数去。只是愈数,愈加烦闷。
我起身,步至窗侧,天穹缀星,凉风不眠。垂眸,却见任延筠依旧立于庭内,瘦长身影融于长夜。
这般久了,为何。
山麓下灯火尽熄,远天沉沉,浓云也无光。我看他,他仍旧立于原处,风动衣乱,他不移。
不知时刻,时流长逝。倦深林静,意沉他乡。不自知身子倾去,惊醒浅梦。我正身,抚额看去,庭里青竹曳曳,已不见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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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长长。
赤雾后长流不散,妖瞳闪烁。缓缓步过青石长路,赤雾不见,豁然开朗。
奈河岸边,奈何桥处。一人正向三两鬼卒打听。
任延筠瞥眸看去,其人手提木丝笼笯,鸟雀猎猎。四目相望,那人好似笑意盈盈,旋即退散众卒,向任延筠快步行来。
“任兄。”他挥手招呼,笑意不减。
“鹯华大人。”任延筠敛衽作礼,轻轻应道。
“如此生分,叫我鹯华便好。”他停于任延筠面前,笑,“正巧遇了。许久未来五殿,倒有些生疏了,便连五殿的阎王殿都不知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