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祀叨咕几句话这不奇怪,但哪有对着骷髅呵斥的?还不是一具两具,看那雪堆的大小和里外露出来的零碎,恐怕下面少说也有十几具枯骨。
不只是枯骨,雪堆上还插着长长短短十几把剑,只不过断的断弯的弯,有些连本体都丢了,只剩个剑鞘插在哪,也难怪从远处看去像是树枝了。
倒塌的凉亭,雪堆组成的坟茔,寂静无人的山道,哪怕是青天白日看着这些也足够让胆小的人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很明显,这里曾遭遇过一场屠杀,而且还是灭门的那种,因为在那堆露出来的枯骨中,有一只断的手掌骨,尺寸还不到半尺,娇小秀气。
看那样子,其主人最多不过六七岁。
这些人是什么人?
什么样的人能狠毒到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柳生只知道前者。
那夜他在山下小镇只看到火光,听到雷鸣,闪烁的白光剑气哪怕隔着重重林木也能清晰可见。
小镇上的人们纷纷躲进家门锁紧门窗,他被柳木匠按在一方桌下,任由那声声雷鸣震动着房梁哗哗作响。
一道苍白色的剑气从遥远的山巅飞了下来,劈在了院子里,飞溅而出的土石将窗子打的七零八碎,璀璨的金光穿过破洞撒进屋内,明亮的像是有轮太阳升起。
然后才是一声刺耳的锐啸,像是放大无数倍利器劈开空气的声音。
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柳生挣开压制,冲出院门,仰头向山上看去。
一道道流转的符文所形成的巨大光幕笼罩在山顶,金光就是它散发出来的,许多悬浮在空中的人影围绕在光幕四周,看起来像是蚂蚁。
但那些蚂蚁似的人影每一次动作,就有一道恐怖的攻击落在光幕上,符文剧烈震荡,然后就会有轰隆隆的声音传递过来,绵绵不绝。
这样的声音持续了整晚,直到天亮时分才渐渐消失。
镇上的人议论纷纷,但话题中心都说是知春亭的仙人在打架,有人提议上山看一看,不过没人响应他的话,哪怕他们也一样好奇八卦战斗的结果。
因为敬畏,所以不敢。
柳生趁着大家议论的时候从小路悄悄溜上山,按照小时候的记忆寻到了知春亭的入口,然后他就看见了倒在林间石道上的尸体,断剑残肢,还有不少啄食尸体的秃鹫……
尸体都穿着知春亭弟子的服饰,身体正面朝着山下,大多致命伤都在后背,其中还有不少熟悉的人。
那天他一个人在山上忙碌到黄昏,将所有的尸体断剑挪到凉亭旁堆在一起,借着刻有知春亭字眼的石碑,用死尸勉强组成了个坟。
从此以后,每年的清明节柳生都会来此祭奠,今年正是第三年,也是最后一个年头。
熟练的点香烧纸,火光为冷清的环境带来些许温暖,在确保飘飞的火星不会把树木点燃之后,柳生将手里最后一卷黄纸丢了进去,然后蹲坐在凉亭前的石阶上,默默注视着向下延伸的山道。
沉默不见得是不开心,也有可能是在想事情。
柳生此刻就在想事情。
只不过他现在的思绪有些乱,一会想起小的时候,一会想起那些穿着白衣服围着他大笑的可恶嘴脸,一会又想起她,还有那个只见过一面就再也想不起到底长什么样子的师父,以及只存在记忆中父母的影子。
时间在少年飘忽不定的回忆中流逝,火焰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堆被雪水浸透的焦黑纸灰。
直到天色逐渐由亮白转化为金黄,柳生这才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到夕阳,这才惊觉自己原来已经在这坐了整整三个时辰。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去了,家里铺子应该刚刚打烊,落下门板,两个人围在炉火前,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然后老头子习惯性的问他烧的咋样啊?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回一句还行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柳生今天并不想回去。
北域初春的夜晚不亚于寒冬,温差很大,普通人哪怕穿着棉衣也很难保证安然扛过整晚,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些并不是什么问题。
凉亭虽然塌了半边,但也有足够容身的地方,青砖组成的地面可以很好的承受火焰的炙烤,木材是山里最不缺的东西。
脑子里有了计划事情就好办很多了,柳生起身随便扯了把雪堆上的断剑,猫着腰钻进山道旁的林子里,不多时又满身碎屑的返回,腋下夹着满满一捆柴火。
“真是把好剑,可惜了。”
柳生弹了一下剑身,听着细腻的金属嗡鸣,有些惋惜。
仙剑不愧是仙剑,哪怕断掉了,承受三年的风吹雨淋,也依旧看不到丝毫锈迹,锋利无匹。
修行者果然都是些神奇的人,也难怪人们提起来总是充满敬意。
柳生心中想着,看了一眼雪堆,略作迟疑后说道,
“山里夜晚不安全,先借我用用,明早还你。”
……
天将将擦黑的时候,火堆终于燃烧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木柴不干燥的缘故,火堆散发出来的橘色光芒在少年的脸上不停跳跃,雪堆下骷髅的眼窝忽明忽暗,如同被赋予了活力,又像是雀跃的鬼火。
塌掉的亭顶与半截柱子刚好形成了一处三角形的避风口,柳生坐在下边,嘴里叼着块干粮,那把断剑被他当成垫子垫在身下,以免自己的屁股接触到湿冷的地面。
周围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白天的山里起码还可以听见鸟鸣,可现在除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之外,再无一丝声响。
夜色渐深,柳生所预想到的野兽袭击也并没有到来,困意渐渐上涌,正当他准备裹紧衣服靠着柱子休息时,远处一道轻微的声响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嚓,嚓,嚓……”
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变的清晰,柳生听的清楚,那是靴底碾碎石阶上的冰碴的声音。
有人来了!
可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肯定不会是镇上的人,这个时间他们早就已经休息了,也不是柳木匠,因为脚步的顺序和落脚的轻重不一样,来人的脚步很是轻盈稳定,嚓嚓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愉悦,哪怕背景是漆黑的山林。
柳生心中警觉,一只手悄悄握住身下断剑的剑柄,身子没有动,但黑衣下的皮肤肌肉已经紧绷起来,背似乎更弯了,因为那处隆起变的有些高,像是支起的山峰。
“嚓,嚓……”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团灯光晃晃悠悠的从山道下浮了上来,柳生有些惊讶的发现,那竟是一个提着灯笼的女人身影。
身材玲珑修长,穿着一身淡蓝色长绒衣,头顶着斗笠看不清面貌,肩头斜露着节木柄,看样子似乎背着把剑,年纪么……
柳生不自觉将目光向下扫去,旋即心中肯定的点了点头。
撑死了十四五岁,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姑娘。
他想着,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在柳生的观念里,女孩子,尤其是年纪小的小姑娘,胆子多半都是比较小的,莫说深夜里独自进山,哪怕是在自家院子里起夜,也都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像是怕惊着什么东西。
可眼前这个少女,落脚轻盈间隔平稳,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别的情绪蕴含,也不说话,只是向他这边径直走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