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念之间。”
施晴双眸微微一滞。
“你既期盼翎芜的心意,那你可知道由爱到恨又有多远呢?”
施晴摇着头,微微低下了头。“神君,你说这些,是为何意?”
“爱恨之距,在无常之间。”旭重神君轻声道,手中茶盏一转,暖茶斟入施晴杯中。“你杀阿修罗公主两次,如何还让他爱你呢?”
神魔大战之中,给予魔姬致命之伤的人,是施晴。
在魔姬转世,与残缺神识合一之际,杀了魔姬的人,也是施晴啊。
此刻,若真要说,该不是爱而是恨了。
施晴眼底一暗,眼圈发红,只觉瞬间指尖发凉,踉跄着掩面站起了身。“施晴失礼,先行一步。”
望着施晴离开的身影,旭重神君摇头叹息,沉痛道。
“万般皆有果,早晚而已。”
翎芜,而像你这般守护着阿修罗公主,你可想过后果?
……
凡间二十年,严淳渺正是二十岁弱冠之年。此时的阿棠,年方十七。
歌舞曼妙,芬香扑鼻的尊客坊之中,一袭广袖留仙裙的阿棠站在人群中心。一舞完毕,冲着台下的男子们浅浅一笑,煞是勾人心魂。
像只花蝴蝶似,从这边到那边,让人看直了眼。
严淳渺视线落在角落里的书生身上,微微皱了皱眉。
这书生是没什么主见的人,身上充满了懦弱,与胆怯。此番,看着阿棠被人叫价,也是弱弱的站在一边,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本就是下凡历苦接受天罚,六司星君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的命程,与她相配的男子更是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轻轻的抿了抿唇角,伸手唤来仆从,在仆从耳边耳语一句。看着仆从领了命令下去,严淳渺望着台下游走在各个达官贵人身边的阿棠,唇角浮出一丝难辨的笑意。
阿棠的命程,将在这晚从清倌变成妓。从此被人轻贱,沦为一夜千金的风尘女子。
是她的命程,他不能改,更要配合。
“今夜,是她的命程转折。”身边有道声音响起。“你真的舍得?”
一袭夜色般浓的身影,坐在了严淳渺的身边。
“我私自下凡,转世为人,没有命簿,没有身份。不能擅动她的命程,更不能与别人纠缠。能陪着她,遵她命程为她打点,已是无限感激。”
悠闲喝着茶的严淳渺面上风轻云淡。
“哦……”
那是谁让仆从拿着一大叠银票,交到一个满脑肠肥的人手中,嘱咐着无论如何买下今晚阿棠姑娘初夜的?
而下一步棋,如何想,自己都是知道的。
夜君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似的拉长声音。“这样啊……”
“倒是夜君你。”他转头望着夜君。“婚期将至,反倒是闲得很。”
是啊,婚期将至。
夜君皱皱眉头,颇有些头痛。
“不若,我去将神君下凡之事告发。趁乱,也能将我那稀里糊涂得来的婚事推迟几日。”
严淳渺眯眯眸子,鄙夷的望着夜君:“人间有一句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逃避不是办法,究竟如何,那得看你如何想。”
“若按心之所向而行,那我需得留在这里,今夜阿棠姑娘的梳拢之礼便是由我来得了。”
听闻此话,严淳渺的眉梢微微一挑。
夜君微微一笑,含蓄而暧昧。
“我与神君不同,没什么一定要救谁的觉悟,身为冥府之君顾及也多。像神君一样,明知和魔姬不会有结果,却还是如此相护定是做不到的。”
想一想,比较一番,自己对魔姬的小小心思,就像是闹着玩儿似的。哪里有什么深情可言?
似是因着夜君的话若有所思,他轻声道。
“起初,我也同你这般。顾及,拿捏,无足轻重,理智的看待,对待,装作漫不经心的喜欢她。她说她都知道,我能给她的喜欢太少,既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为了她而做什么,于爱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夜君胸口处微微一紧。
“后来为了她化身天地之间也心甘情愿,我才知道。她有多笨,而我,又多么的傻……”
情早已入骨,踪迹难寻。
“有一天,你遇得能让自己生死看淡的女子,便知诛心之痛,觉悟之苦,却能甘之如饴。”
夜君嘴角一撇。“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诅咒,我啊,还是算了吧……而且,我不会像神君一样,不受控制的掉进去……”
从初见她起,没有勇气上去打上一句招呼时,就注定了。
再喜欢,也是理性的,控制着的。
他那模样,确是像喜欢上一个人,却在苦苦挣扎的模样。
严淳渺看破不说破,饮尽杯中的茶水,站起了身。
“宾客已至,夜君,请回。”
还真担心自己化作人间客夺了阿棠梳拢之礼的魁?夜君望一眼严淳渺,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好好,我不扰了神君的事,这便离开。”
青烟一闪,化作无形,人已无踪迹。
严淳渺轻舒口气,望着鸨儿姐招呼着宾客落座的场面,自己安排的“宾客”皆数落座,微皱的眉心缓缓展开。
很好,一切还在自己计划之中。
眼眸一转,不经意间与一双含着怨气的眸子相撞,他的神情又是微微一滞。
是她,正哀怨的看着自己,眼中情绪不加掩饰让人一看便知。
哀怨,控诉,失望,与深情。
她喜欢自己。
严淳渺淡淡的扯开视线,将身影隐于纱帘之后。
……
旭重神君站在桌前,手中的笔僵在半空,却是始终没下去半分。眉宇间充满忧愁,终是放下了笔,望向了天边无尽的云层。
“你道天界这数万年白白过了么?大战之后魔界反骨皆被我天界肃清,如今的魔界人丁凋落,成不了气候。如今魔界又以雪魔氏为尊,由我天界扶持上位整顿魔界,更别提能替渡完天刑十八世之后的魔姬求情。她入幽山,是既定的事情,是天界众神商议的结果,更改不得。”
耳边是回忆之中的声音,望着面前转世修得上神之体却来找自己询问魔姬事情的翎芜神君。心中对于他重新回到天界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恨意。
“这里面,也有你的决定,是么?……”
可他望着自己的满眼心碎,竟也是因为觉得这种决定对那魔姬来说太过残忍。
“是,我是天界的战神,自当为天界安危着想。魔界一直是天界的心腹大患,虽有功劳,但是更加需要防范。经大战后,更该好好惩治,以儆效尤。魔姬乃魔界唯一的公主,她不入幽山,天界如何继续牵制魔界为我天界效命。”
胸口怒气四溢,似要冲破胸膛,却是都从嘴里而出。化做最真实的话,最残忍的话。
“她与你,曾是定下婚约的关系,你怎会……”
他上前一步,似想靠近自己,又似想再说些什么。
可那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残忍的话,从他口中,自己一点都不想听到那女子的事情分毫。
“比起这,你与她的关系不是更近一些么?”
心中无比讽刺,伤人的话随口便来。
“翎芜神君,我在这天界沦为笑柄,不正是拜你们所赐么?”
这话说出口,却是连自己都心惊的后悔。
那纸婚约,魔姬从一开始就是无比抗拒的。多番找自己麻烦,所求不为别的,就是解除婚约。
可是,自己是多么不济,她一个魔姬,居然看不上自己堂堂旭重神君!自己虽不善武艺,但是得昆仑山仙长真传弑神一击,那是多少人都会连连称赞的。加之自己乃青帝长子,又岂是被她瞧不上的。
尤其可恨的,她居然还引诱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为她身陨,魂魄历经万年方才重聚。如今重得仙骨,他第一时间,居然还是为了她而来找自己。
莫名的,有种被背叛感。
抬眸望去,他眼里一片灰暗,自己又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眉。“若是她重回魔界,魔界将士必会死灰复燃,届时六界大乱生灵涂炭你可知?”
“你不是她,又怎知她重回魔界便会这般?”
果真执拗如他,认定的事情不加更改,认定了一人,便也是他的人生。
“好,若是我不管,任由你救下魔姬,后果不堪设想你待如何?”
他眼中希望闪烁,若星光簇簇,眼神笃定。
“我带她生,若违,我代她死。天界亦可将她打入幽山,不复再出。”
此等重誓,他可真是铁了心啊!
“好!”自己只觉心中堵得慌,脑子里充血,恨不能一拳打倒面前站着的那人。“很好!为了她你死都不怕!!”
他倒是笑得坦然,张嘴便道:“若能为她换得一线生机,也是值得。”
值得……
他这样说的。
早知道的,那时候他便能为她挡下自己噬神一击。还又有什么不可以为那魔姬做的呢?
望着云层的旭重神君轻叹息,一挥手,招来一片云彩。
“是时候,去魔界走一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