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神君转世,居然只困得汝短暂时间。不过,神君怕是弄错了,神君刚刚看到的那些,那可不是吾所作的幻阵,而是本身就存在于神君脑海深处的真实记忆。神君现在乃凡人之躯,自然记不得往事,但是神识就藏在脑海深处,往昔也会随着修炼深浅一一记起。而吾,吾不过想用神君最欢愉难忘之事困住神君,恢复自身伤势而已。”
解释得这般详尽,不是因为穷奇的善良,而是源于自身强大,尽可能地想要戏弄他的心情。
既已是掌心之物,又何需急于一时杀死呢?
那些,都是真实的。
长霖心头一怔,脚步踉跄后退几步,眸中布满凄色。
如此说来,自己真是那位神君了。而那位阿修罗姬,便是自己所……那情境之下,自己能体会他的所有感受,所有情感。矛盾着想推开,却又无比渴望着那魔姬的心情……
自己,真是恋慕着那魔姬的……
他转过头,冷眼望着将泠月一爪一爪拨弄着,好似在玩耍般的穷奇。“穷奇。如你所说,若万年前我因一念之仁未将你处死,是我失算。那我万年前能伏你,如今我便是肉身凡胎,也定会诛你。”
泠月看着长霖眸中冷色,不由微微皱眉。
刚刚,是承认了他自己乃是轩辕氏翎芜的神君身份吗?
穷奇兽说的欢愉之梦里,他见到了什么?
胸膛里是饱含的恨意,长霖捻着符纸沾上自己胸口血液。“一般术法对你无用,一出手,便只能使出最强的招式。是你死,还是我活,且看天地造化。”
“起。”
薄唇轻启,染血的符纸升起。一瞬间便大放金光,将方圆百米照得亮如白昼。
那穷奇只是嚯嚯的笑着,依旧瞧不起那凡人的术法。
金符在天空中所放光芒太盛,远方的好些门派弟子都能见着,不约而同昂头望着那个发光的方向,皆是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金光大阵突然拔地而起,阵壁上布满咒文,似蚂蚁一样快速的蠕动着。穷奇之兽刚刚不躲还觉坦然,此刻,却不得不站起身来,神色严峻的睨向长霖。
“尔等还道自己是什么仙家门派,这阵莫不是魔族的万诛之阵么?那时神君与那魔姬一起追捕于吾,那魔姬使来困吾之阵!虽然汝这阵威力不及那魔姬万诛之阵的万分之一,但是确是万诛之阵无疑,汝若修习的是正道之法,岂会用这阵……”
长霖嘴角浮出一丝冷意。
“我虽然不知自己为何会用此法,但你说过,那些作为神君时的记忆本就在我神识深处。若我需要,万般不愿也要将它使来诛你,就如现在!!”
话未落音,长霖手掌之中碧波剑凌厉一闪,剑身振振,向着脚下土地狠狠扎去。
灵力自他体内暴涨而出,发丝于风中飞舞不停,粹炼出的灵力倾数浇灌在阵法之上。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再细看,才发现于他眼角之内,鼻翼之内,嘴角之中,皆是滑下血液。
“此阵,还真不是万诛之阵。”
它叫做。诛魔阵。
由自己,轩辕氏翎芜神君,亲自所创。
回忆若蝴蝶般翩翩飞舞,萦绕在自己脑海之中。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属于这诛魔之阵的点点回忆。
娇俏美艳的武服女子手持长戟,身姿如竹般站在泽芜宫后院的灵台之上。一手划出金色大阵,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你的诛魔阵有什么了不起的,喏,你看我新创的阵法!万诛之阵!是不是比你那只能诛魔的阵厉害多了!?”
她似是不知道自己粗蛮,一支长戟往灵台之上微微一戳,却是将自己那块宝玉制作的灵台立时戳了个不小的洞来。
什么新创的阵法,不就是改了自己的诛魔阵,由此而来。她哪里来的脸在自己面前炫耀的?万诛之阵?呵,名字倒是唬人得很。
先前与她对战,曾使出过一次这诛魔之阵。她是魔,自己不诛她诛谁?打的就是她没错!
可是,即便是当时自己不顾后果,下手没个轻重对她使了那阵。却没曾想过她能破了自己的阵法,而且还被她学了去。加以修改,居然还换了个名字叫做万诛之阵来刺激自己气自己。那魔姬,当时是多么的让自己憎恶痛恨!
这偌大六界,对于自己来说可能没有比那女子更加可恶的存在!
长霖唇角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如今自己凡人之躯,没有作为神君之时的神力,效果也不及当时的千万分之一。
只盼,以此法,能困得那穷奇一时,再寻机杀那穷奇。
指尖金光凝起,长霖额上汗珠渐渐渗出。望着诛魔阵中那咆哮如雷,挣扎不休的穷奇,皱起眉头。
指尖金光凭空化作一道巨大墙壁结界,布满咒文的阵法。长霖加诸全身灵力,灌注其中,似倾尽全力,身体颤抖着跪倒在地上。
泠月顾不得被穷奇所施术法所困,急着想去长霖身边,却硬生生栽倒在了地上。
脑门砸在地上,这才让她找回了丝丝理智。
长霖指尖便能化阵,说明他的实力已经到了不容小觑的地步。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如何也帮不了他,倒是长霖刚刚的话语确实是承认了他自己是轩辕氏翎芜神君的。是吗?
还有刚刚那金光大阵,的确也是出自翎芜师兄的诛魔阵。只是当年师兄所作的诛魔阵太过厉害霸道,如今这幅样子,若不是穷奇说起,自己还真是难以想到。
这也就是说明,他是真的想起来了?
所以才会连诛魔阵都会应用了?
若是想起来了,那,华秀氏阿棠。
他,也记起来了吗?
泠月呆呆的望向长霖,眼神有些许的恍惚。
自己之前说的关于魔姬的那些话,在他的心中,怕是也会有他自己的思量……
长霖指尖金光壁阵化作一道光剑,闪电般的直直插入穷奇胸膛。还没等那穷奇喊出声来,悠而又化作万道金丝,迅猛的蹿向了穷奇的全身。
但随着那道金光离手,胸膛上前日的患处顿时崩裂开来鲜血直流。长霖灵力耗尽,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翎芜师兄——”泠月惊惧的喊道。
穷奇拼尽全身气力,身上肌肉寸寸暴涨。将那那灌注长霖灵力的金丝扯得丝丝断裂,化为金色烟雾缓缓消失。只余那金光造成的伤口,依然留在穷奇的身上,血肉往外翻着,一滴一滴滴着鲜血。
穷奇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口,再看一眼已无法站立的长霖,依旧是嚯嚯一笑。
“就算吾放着不管,汝也已是将死之相。不过鄙人心善,给汝个痛快罢。”
穷奇一声咆哮,卷起四周狂风,形成一个巨大的风炮,向着诛魔阵狠狠激将而去。
诛魔阵破,穷奇兽出。
已经,没办法了。
长霖认命看着扑来的穷奇,心中却是思绪翻飞难以言喻。
一瞬间,想起了在那东山之上,隐藏在大树之间的女子。一身绿衫,笑起来可爱而纯真,于自己心田胜过春日的暖阳。
“阿棠……”树灵阿棠。
自己作为长霖,喜欢的女子。
席卷而来的瘴气之风中,夹杂着一丝难言的清新,从那瘴气之风深处丝丝缕缕传来。
长霖双眸一颤,似有所感,又觉得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眼中既是盼望,又是抗拒。
昏暗的天空中,一道五色彩羽鸟兽身影翩翩飞驰而来。其上立一绿衣女子,正含笑着凝望着他。
阿棠。
那张脸,此刻似一道利剑,只是远看,便使长霖的心阵阵刺痛。
愈是靠近,则似刺得愈加深重。
璃羽手持羽箭落在长霖身前,拦住穷奇的去路,斜眼看了眼长霖狼狈的模样,不禁皱皱眉。
“若我们不来,你是不是该死了?”
阿棠已要将手覆向长霖的胸口,作势便要替长霖行治愈之术。眸中又是惊又是忧,最后却都变成了害怕,泪眼婆娑的咬着下唇,好似做了错事般不敢说话似。
这个棠字,看来真是自己逃不过的劫难……
眼前这个与阿修罗姬相似面容的阿棠,还是自己取的名字。性子却是这般善良单纯……
阿修罗姬与她完全不一样……
她不是阿修罗姬,与那阿修罗姬更相似的,是昆离宫弟子恶筑。
叫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那不完整回忆里翎芜神君对阿修罗姬的情感,像是被打翻的百味瓶,全都充斥着自己心间。
长霖伸出手挡住了阿棠覆上来的手掌,看一眼她发髻上只剩两片叶子的发簪,摇了摇头。
“不要再浪费灵力在我身上,阿棠。”
这个名字,再喊出口,长霖只觉喉头微微有些发涩。
阿棠咬着唇,眼泪汪汪,也跟着长霖摇头。这一摇头,便是眼泪涟涟落下。
“我没听你的话,还让璃羽跟来这里,所以你生气了吗?”
自己如何会生她的气呢?
长霖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却不想手上血迹脏污将她的脸越抹越花。那副样子,又是不经意刺痛了长霖的心。
长霖缩回手,叹口气挑开眼睛,轻轻推开了阿棠。
“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说对了,来这里的你,确实让我生气。从一开始,我对你忍让,让你进入筑流山便是错。你次次骗我,不听我的话,更从未在乎过我的立场。我已在师父面前立誓,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你我人妖殊途,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自己若真是神君,再和阿棠纠缠,实为不智之举。
她是树灵,虽良善,却总归属于妖灵之类乃妖族之人。若她是风,是雨,甚至哪怕是一块玉石生出的灵也好。
自然而生出的灵乃天地间至纯至净,历经千年,历过天劫便可以直接飞升成仙,也不至于立场这般艰难。
哪怕自己愿意此生作为长霖而活,执意与她纠缠一生。可是自己若修得仙途,重新成了轩辕神君又如何?即便自己能不再理会与那阿修罗姬的前尘往事,而树灵阿棠又能真的和自己在一起么?
若那时她还在自己身边,会不会真的如同泠月说的“仙妖相恋,无异于拂龙之逆鳞,你且看看究竟谁会发怒,又结局何如罢”。若是那般,留在自己身边,阿棠的下场会是什么样不难想象。
自己能做的,唯有让她离开。
……
“主上。”
致一站在夜君的面前,双手拱起。“鬼差虽已在路上,但是……”话语顿了一顿,似思索下一句话该如何说出一般。“那名为阿棠之女,死亡之地为恶冥渊,鬼差并不敢擅自入内。”
夜君将离眉头微微一皱。
“恶冥渊?为什么会在恶冥渊?这些凡人又在搞什么鬼?该不会,是想跑去杀那朱厌恶兽?”
数万年间,被锁在恶冥渊中唯一能叫得出口的恶兽,便只此一个。那些凡人,还真是胆子挺大……
“疯了不成?也不想想看恶兽朱厌当年是谁的东西……”
致一将头垂低。“属下稍加调查得知,凡人修仙者,今日在恶冥渊进行试炼。并非要杀恶兽朱厌,而是要寻琉璃之火宝珠。”
“琉璃之火珠是什么?”
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宝物”,竟在恶冥渊那等地方?
“那珠子百年结一颗,由恶冥渊的热气结成,是控火之物。凡人修仙者,向来追寻这等物什,更视作珍宝之物。”
夜王大人皱皱眉头。“荒唐。”
怪不得那女子要死在恶冥渊,凡人的试炼,她跟去凑什么热闹?而遇上朱厌的凡物,不是只有死么……
“走吧,本君亲自去拿她回冥府。”夜君眉角微微一挑,嘴角带着些许恶趣味的笑意。“顺便,也看看这些凡人的热闹。”
正来寻夜君的判官大人脚步匆匆,脚步刚踏上望乡台,一见夜君要走,顿时扯开嗓子急急喊道。“夜君大人请留步!”
夜君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气喘吁吁的判官。“可是本君叫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判官认真想了想,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既是,也不是。”
“废话少说。”
“夜君吩咐属下查那叫做长霖的人,可是属下查阅了几日,结合手下小鬼翻遍了生死簿,却是并没有一个叫长霖的人。是以,并无所获。”判官皱皱眉头。“但是,夜君说在六司星君府上看到了那叫长霖之人的命程簿子,若是这般,则只有一个可能了。”
夜君眯眯眸子,心中已是了然。“他是天界神君,转世未经我冥府,而是直接下的转生台。”
死后无需来冥府,因此,冥府自然也就没有收到天界传下来他的命程簿子。
他的命程簿子,从生至死,皆由六司星君和天界,亲自打理。
原来是某位神君的转世簿子,怪不得当时看自己拿了那簿子六司星君个个那么着急。
“更有趣了。”
夜君嘴角浮笑,宽袖一挥,化作一缕黑影消失在了望乡台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