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贻瑾想了想,果然记起了此事。
永定河旧名无定河,以河道迁徙无定而得名,乃是北京之水道命脉,此河安则京师安,此河患则京师涝,康熙皇帝在位时,对这条河下了大本钱,筑成大堤,企图一劳永逸,因此改名为永定河,不料堤防是加固了,自上游冲下来的大量泥沙却淤积在了河槽之中,导致河床急剧抬高,堤防反而被屡屡冲垮不断决溢,这又迫使朝廷继续加高堤防,久而久之,其下游竟然与黄河下游一般,变成了一条高出地面的悬河。
入乾隆朝以后,永定河的水患更是逐年增多,去年那场大水虽然不小,但因为永定河水患太过频繁,所以周贻瑾也没怎么关注。
“永定河水患又怎么了?”周贻瑾问,他心中也在疑惑,难道几千里外北京城的一场水灾,还能跟广州城的吴承鉴扯上什么关系不成?
蔡清华笑了笑,道:“看来你心中一定在想,北京城发一场不大不小的水患,能跟广州这边有什么关系,对吧?”
周贻瑾也不否认:“其实也有关系,去年水患的时候,十三行这边各家都捐献了不少钱。”
蔡清华道:“那笔钱,其实并不够。”
周贻瑾道:“大清国都的一场水灾,抗灾治河的钱,也不能都由十三行来出啊,想必山西晋商、扬州盐商,也都有捐献,而且也不能都指望民间捐献,大头还是要看户部与大内。”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蔡清华挥了挥手,本来回来斟酒的贴身童子,又让他打发去船艄,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灾难突来,皇上降旨,让户部拨款救灾,结果这场水灾却捅出了一个大问题来:原来户部早就没钱了。”
周贻瑾道:“不可能吧!去年那场大水,听说也不算很大,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户部会亏空到这个地步?若是如此,怎么也没听官面上谁捅了出来。”
他人在广州,但为了帮吴家,还是拿钱在北京那边维系着京师耳目。户部若出现这么大的亏空,官场若有人捅破,他不可能不知道。
蔡清华笑了笑:“自然是有人盖了下去。”
“谁?”
“还能有谁。”蔡清华笑道:“谁做着户部尚书,谁就要把这件事情给盖下去!”
“你是说……和珅?”
蔡清华的笑,变成了冷笑:“除了他,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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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贻瑾去见蔡清华的时候,恰好短腿查理跟着穿隆赐爷一起回来了,查理告诉吴承鉴澳门并没有来历不明的大宗茶叶现市,赐爷派去惠州、东莞、佛山等地的人回禀的情况也是类似。
吴承鉴听了这些回禀,再综合之前种种,呆了有半晌,慢慢的整个人就瘫在太师椅上,刚好有一个大浪拍打过来,冲得满舱摇晃,幸好舱中家具都钉死了,但吴承鉴的身形也在浪拍中晃荡了起来。
“三少,”短腿查理中英文夹杂地问:“事情是不是very糟糕?”
“是very、very糟糕……”吴承鉴吁着气说:“茶叶在惠州失踪,然后我大哥、老顾相继前去查探都没得到线索,事情能干得这么干净利落,必定不是宵小之辈所为。天下事无利不起早,对方劫了茶叶,若是图财,就一定要趁着秋交之前动手。”
“没错,”穿隆赐爷搭腔说:“一旦季风节过,茶价必然大跌。”
“可现在各地都没有批量的茶叶出笼,”吴承鉴皱着眉头:“对方劫了茶叶却不乘价钱高分销贼赃,此事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不需要分销,只要到了时候,就可以一并出手。且粤省批量卖茶,能出高价且吃得下这么大批量的,只有十三行。”
穿隆赐爷道:“现在秋交已经到中后段了,全省银根都在吃紧,谁能吃下这么大批量的茶叶?”
秋交完成之前,洋商捂着银子准备买预订好的货物,行商的钱早就都换成了货物等着出洋,买卖双方在这个季节都很难有大量的流动资金。
要等秋交完成,银子进入十三行,行商们盘点完毕,再分发到各二线商人、三线商人,那时候整个广州就会迎来一次丰收的狂欢。但是在那之前,越是接近秋交尾声,银根就会越紧。
“要吃下这么大批量的货物,当然要靠洋商啊。”吴承鉴说。
“no,no!”短腿查理说:“欧洲各公司,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采订货物的,应该早就把货物预订好了,带来的白银都得准备用在这上面,现在不会有哪一家还有这么多的余钱的。”
“有两个方法。”吴承鉴说:“各家公司应该都还备有资金以应变的,不见得所有人都会把钱都花光,当然,这批茶价值太大,任何一家一时间要独自吃下都会很难,但如果将这些余资搜集起来,还是有可能能吃下这批茶叶。”
“那就是短期高利贷了。”短腿查理说:“上帝啊!三少,你知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借钱,那利息得有多高吗?一定得高到离谱,才有可能让各个公司把余钱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