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仪回到宣府。
伴随而来的,还有皇帝加封他为平虏伯的诏书。
本来他还以为朝廷只认定他此战是“戴罪立功”,不被惩罚就是好的,现在不但无罪,还有爵位赐给,那感觉就好像是大夏天一股凉水浇得自己透心凉,十分爽。
进城之后,面对一群来恭喜他晋升伯爵和重新升总兵官的同僚,他却带兵马径直往总兵府去,他不是去接管自己的官宅,而是去拜见马中锡。
马中锡也才刚得到张周镇所移到大同,巡抚衙门继续归他住的消息,这两天还正从总兵府往外搬。
当知晓马仪前来,还得了爵位,那感觉……跟吃了苍蝇没什么两样。
“见过马中丞。”
马仪见到马中锡时,终于可以趾高气扬,因为以后还要在宣府共事,马仪也没说就敢在马中锡面前耀武扬威,但那挺直腰板的样子也好似是在叫板。
你不是想治我的罪吗?
来呀!
现在我不怕了,罪过什么的朝廷只字不提,还擢升我当总兵,以后你还想在宣府治理军务,就要仰仗于我……以前我还怕你听你的,看现在谁听谁的,我不再只是个指挥使了,伯爵懂不懂?
起码能跟你平起平坐了。
马中锡冷冷道“马某,陛下给你爵,是奖励你在草原跟鞑子交战时的功勋,并不代表你非作奸犯科之人,有人包庇你,蒙蔽圣听,但你的罪过迟早会被揭发,你好自为之吧!”
老马现在也很焦虑。
请辞的奏疏没批复不说,现在皇帝还奖励了他在此战中的功劳,官加一级,以右副都御史继续当宣府巡抚,以后还要听张周的吩咐办事。
这就让他很不爽。
马仪道“马中丞所言极是,末将一定好自为之,以后私募兵士之事不会再做,还望马中丞多加监督。”
“什么?”
马中锡皱眉。
这是来找我认错讲和的?
但看你这样子,鼻孔都快朝天,信你个鬼!你现在有了张秉宽当靠山,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这里有一封张制台的信函,说是让末将转交给马中丞,还请马中丞亲自阅览。”说着,马仪还拿出一封信来。
马中锡心想,还真是一堆闹心事。
恶心他娘给恶心开门,这是恶心到家了。
但怎么说张周还是他的上司,上司给自己的信,他也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直接给撕了之类的……换了以往,他肯定会这么做,但若是现在他这么做,被巡察御史告上去,大可说他是玩忽职守,甚至说他对上级不尊。
谁知道这是否张周给他布置防务的信函?
私人信函……
张秉宽你诚心要让人难堪是吧?
“拿过来吧!”马中锡示意让属官去接,他都不亲自去接信。
旁边的属官看着眼前宣府最高文职和武职官员二人在那斗气,心里也都很彷徨。
战争时候,人家总兵官都来给你赔罪了,你个巡抚还这么绷着,摆抽脸色给谁看呢?
即便这群人都是跟着马中锡吃饭的,此时似乎也都觉得,是马中锡理亏。
……
……
马仪带兵回宣府当日,前线便有战报传来。
马中锡在得知战报之后,又不得不把马仪给叫到巡抚衙门去……当晚马中锡就搬回到巡抚衙门,而且把张周留在宣府的东西一概都给搬到驿馆去,大概的意思是那货休想在鹊巢鸠占。
“马中丞……”
“不必说,火筛所部从威宁海再度南下,兵马已过猫儿庄,正往大同镇方向靠拢。本官已着令万全都司周边卫所将士,皆都加强戒备,你也不必留在宣府镇内,到各处关隘巡防去吧!”
马中锡把马仪叫来的目的,就是把马仪给赶走。
马中锡作为巡抚,有理由一直坐镇于宣府镇城内。
可马仪作为总兵官,并非一定要留在宣府镇。
马仪道“末将刚从大同回来,一路走来看到各处关隘将士都严阵以待,不会出什么大事。”
“你是不想去?”马中锡皱眉。
好声好气跟你商议,现在你马仪是当了平虏伯,论官职高低你也在我之上,但你当总兵的不听巡抚的号令,我就是可以参劾你!
马仪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他刚回宣府,一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还没过,就被马中锡打发去巡关,这不典型是在打击报复?
“末将这就回去收拾,明日一早率军出发。”马仪抱拳道。
马中锡差点想说,你今晚就走。
但想了下,也的确是有点不近人情,尽管小老头脸要绷着,但在这时候他还是讲了点人情,冷冷甩下一句“明早就走,否则本官定会上奏参劾。除非你自请调往它处。”
马仪这才明白。
马中锡这是故意给他难堪,让他自行“请辞”,所谓的请辞自然也不能说就此撂挑子不干,而是跟朝廷提请,去镇守别的地方。
你马中锡自己都不腾挪,让我给你让地方?
我可是张制台的人,过来就是限制你“老马”的,没错,张制台就是这么称呼你的,休想让我服软。
我留在宣府那是看在你老马的面子吗?
我是为张制台办事的!
凭啥你老马说让我走,我就自请调走?就算是赖,我也要赖在宣府镇。
……
……
火筛中军所部从威宁海南下,过猫儿庄往大同方向靠近。
对此最为紧张的是大同巡抚王守仁。
不过如此也给了他一个机会,正好他到大同之后,地方的将官和士绅都不太配合他的工作,觉得他这个空降的巡抚损害了地方利益,政策执行不下去……而借着火筛南下这么个由头,王守仁趁机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
你们配合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你们知道大同到底谁做主。
总兵官王玺近来没有再回阳和口,也是知道张周已从阳和口出发,本以为张周很快到大同,谁知情报显示张周往大同镇南去了,目的不明确。
王玺现在只能多听王守仁的。
“……王中丞,如今大同北关各堡垒、要隘,皆都加强了戒备,不过今年夏天的旱情比较严重,若照此情况发展,只怕入秋之后,大同的粮食收不上来,还是尽早跟朝廷提请调拨钱粮为上……”
王玺看起来对王守仁很恭谨,但也属于那种无利不起早的。
马仪他们是靠跟张周出征,得到军功的人,对张周恭敬是因为已有利益在身。
而王玺对张周和王守仁则属于“敬畏”,这其中的差别很大。
王守仁虽然初来乍到,但他也摸清楚西北将官的脾性,如果只让这群人抱着“敬畏”给你办事,看起来是毕恭毕敬的,但做事效率就是不行,各人都心怀鬼胎。
王守仁道“鞑靼陈兵于关隘之外,跟朝廷提请钱粮,的确是应该早做准备的,这也是为过冬准备。”
“王中丞所言极是,大同镇的将士,甚至是百姓,历来过冬都不好过。”王玺脸上有了些微的喜色。
王守仁话锋一转道“但如今指望朝廷调拨钱粮也不现实,毕竟秋粮都尚未入库,朝廷还没有,自然就没法往西北调。你可知张制台南下是作甚?”
“不是……开矿?”
王玺当然知道张周要自行搞钱,但他跟西北的将官都觉得,显然这有点扯淡。
打仗的钱粮自行筹措?还要临时筹措?
真当西北是遍地油水的地方?
想在黄土里榨油,那张制台未免也太理想主义。
王守仁道“大同以往为过冬,都是用何方法?”
“这……”王玺迟疑了一下,还是大概说明了一下,毕竟他也知道王守仁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调离大同,现在也属于患难与共,也该让这位年轻的进士,知道西北条件的严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