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下人领路,倒是很快便来到那所小院。
白老爷依旧躺在那颗梅花树下,茶具一应俱全,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
“请坐”,白老爷表现得很是客气。
梅香有些浓,也很是好闻,只是略微有了些衰败之样。
“赵鸣的儿子”?
赵一尘点了点头,说道:“她是小离”。
很干脆的介绍,没有太多重复的定语,也没有太多的解释。
躺在竹椅上的白老爷略微有些触动,微微动了动身子,想尽量将佝偻的身子伸得直一些,双眼更是难掩激动。
“小离”。
一声清叹,七分惊喜,三分无奈。
垂下的眉毛再度舒展,松垂的肌肤被强力扯平,看上去要年轻了不少。
“来,喝茶”。
茶壶中的水好似与白老爷心意想通,恰到好处的沸腾,“咕噜咕噜”一直响个不停,蒸腾而上的白气旋转而上,遇花而止,消散在空中。
两条由爬藤编织而成的圆凳被放置在一旁,看上去并不贵重,但颇有雅致。
赵一尘坐了下去,凳面很平,没有任何不适之感,想来也是编织人的技艺高超。
“没想到你还真是如此有想法的一个孩子,与你爹有很大的不同”。
白老爷说着,一只手提着壶柄,沸腾而又白净的水从壶嘴不快不慢的流出,分毫不差的落在那茶杯中,他的手很稳,茶壶如悬在空中,杯中的水竟一点都没有溅洒出来。
茶叶很新,茶叶自带的香味经开水一冲,不停地往舌鼻处逃窜。
“上好的明前茶,名气比不上龙井、正山,可味道却一点不差”。
八岁的小孩,哪懂什么茶道,又怎么能懂茶道中蕴含的人生智慧。
再好的一杯明前茶,也只是一杯茶,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与自己的爹见上一面。
赵一尘略微懂茶,所以将茶杯轻轻举起,茶叶的清香之中还偶杂着一种梅花清香,他抬起头,注视着那株梅树,说道:“此梅树有一千多年了吧”。
话说得慢,也说的轻,可举手投足之间完全不像一位八岁的孩童,反倒像一位历经沧桑,见过风云变幻的老人。
一朵梅花自枝头摇曳而下,在水雾的蒸腾下落入杯中。
梅花有些深红,杯中的茶水也逐渐透出一股红来。
梅香更是明显。
“传闻是得道飞升的孤独一剑所中,最少千年”。
白老爷将煮茶的茶壶挪至一边,双手抓住木桌两侧,身子微微靠前倾斜,眼睛却盯着赵一尘胸前的那枚玉锁。
玉锁有些精致,紧靠胸膛的那一面已从内而外微微有些泛白,是那种朦胧的白。
“玉锁是龙虚真人送我的生辰礼”。
不问自答,那是因为那双眼睛已经在无形中给出了问题。
白老爷微微一笑,而后说道:“有些意思,不过今日你们来找我恐怕不是为了龙虚真人,也不是为了昨日枯尸,而是另有其事”。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白老爷不出门,但对堰塘关内诸多事物也是了如指掌。
“你认识张勤勤”?
张勤勤自然是小离娘亲的姓名,虽然很少提到。
白老爷思绪有些木然,“终于来了”。
一张纸被赵一尘摊开,纸上出现一人。
小离见了,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娘”。
当日,赵鸣曾请画师为小离娘亲作画,也曾用画像走遍全城,却毫无所获。
此后,那张花香就被裱了起来,一直由小离收着。
如此珍贵的东西,赵一尘自然不会轻易拿出,这纸上的画像自然是其临摹之作。虽是临摹,但却有九成九相似。
白老爷将那副画像举在眼前,并没有颤抖,反而拿得极稳,脸上的表情也如平静的湖水一般,看不出任何波澜。
新添的炭火逐渐展现出火光,壶中的冷水也隐隐有了些许咆哮之意。
那副画像被只是被这般安静的举着,那双眼也便是如此冷静的瞧着。
水开了,壶盖时不时的跳跃,白气蒸腾,有些模糊了双眼。
“张勤勤啊,是我未过门的二夫人”。
小离哭得更大声了,攥紧拳头的小手无力的松开,在双眼处擦来擦去。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搭在了小离背上,另一只手将小离两手分开,“哭什么呢”?
有些温柔,更是难得的温柔。
小离的泪水流得更快了些,用抽泣的哭腔不停说道:“少、少、爷……少、少、爷”。
无论是白老爷还是小离依旧保持在原位,没有急于认亲,一老一少也没有喜极而泣然后相拥。
那张画像被老爷从两端往中间收,如同一张极为珍贵的卷轴,很是小心翼翼。可白老爷并没有归还,而是随手放置在身旁梅树的树丫之中。
看似悬空,没有支点,但却如重逾千斤的巨石,分毫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