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相距不近,楚歌和杨公公一行人的灵魂深处竟然微微战栗,像是面对一尊无上的王。可令人奇怪的是,那人就像散步似的走来,闲庭信步,走马观花。
可在杨公公眼里,大道涟漪阵阵扩散,一个漠然的巨大身影在自己心湖间以不可阻挡之势走来。每一步落地,心像幻灭,神魂震荡,心湖里爆开漫天水花。杨公公试图抵抗,只一瞬间,体内灵气失控如野马,各大气府大门洞开,人身小天地顿遭重创,七窍流血,神色可怖。
楚歌也不好受,青筋暴起,浑身颤抖,无形的威压如同灭世大锤,不断敲打在躯体之上。座下马匹发出悲切嘶鸣,喘不过气来。至于其余两个太监更是不堪,身体发软,直挺挺从马上坠落,心胆俱裂。
那个身影在众人眼里不断闪现,距离在他面前就更不存在一般。再一眨眼,一袭白衣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人白鬓微霜,面容俊雅,看着四十岁的年纪,可一双眼眸里却透着无尽沧桑,山川星辰、池鱼鸟兽都一一在他眼里逝过,他好像想留住什么,可又什么都留不住。
楚歌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人,这么漠然,可又这么悲伤,一种不加掩饰的悲伤。
杨公公看着眼前人,牙关咬紧,艰难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
“辜白鸿!”
那人微微点点头,算是回应。听到这三个字时,那三名武将面容惨白,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不是缺乏勇气,而是来人过于无敌,且是死敌。灭国亡家之仇,山河破碎之恨,如何不是死敌。
辜白鸿,北地练气士第一人,应天书院支柱。天下最浩然,唯有辜白鸿。
相传辜白鸿年轻时就读于应天书院,北燕贵妇小姐都以能见其一面为荣,上流社会争相追捧。仰慕者都快踏破书院门槛,而他的每一首诗篇著作,上市即空,甚至有了上都纸贵的说法。
商楚两军在攻破北燕上都之后,选择善待百姓书生和朝廷官员,而不是选择以杀立威,不仅是因为需要尽快稳固江山和收复人心,也是因为辜白鸿的存在。据说,新帝商淮还是一位辜白鸿的仰慕者。
楚歌万钧覆体,只感觉自身在辜白鸿面前,弱小如蝼蚁。
辜白鸿打量了他们几眼,对楚歌说道:“楚天阔的儿子?”
楚歌艰难抬起头,心下知道今日是无法善了了,这一刻,这个被外界视作淮南头号的纨绔公子,眼里爆发出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强烈意志,直视这个让一行人都无力反抗的男人,如野兽般发出低吼。
“老子就是楚天阔他儿子,怎么,没本事欺负大的,就来欺负小的?”
杨公公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心里倒是对楚歌有些刮目相看,死敌临前,竟然这么刚。辜白鸿听到这话,倒没有动怒,只是缓缓道:“我亲侄子,投军作战,死于楚军长枪之下。我胞弟,宁死不屈,悬梁自尽。家中母亲,见国破家亡,气急而亡。国战之时,我闭关修行。出关之日,新朝替故朝。我辜白鸿枉为人子,枉为人臣。虽知大燕陛下对敌残暴,可其在位之时,毕竟百姓安康。我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此来,向楚天阔,为已亡之亲,为已亡之国,讨个说法。”
话音刚落,楚歌已经不见辜白鸿身形。心中一紧,来不及休整,楚歌高高扬起马鞭,策马冲向怀阳城内。杨公公深吸一口气,擦掉脸上血迹,对身后一群人命令道:“抓紧跟上。”
古迹斑驳的城墙之上,一个白衣身影突然出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轻踩石砖,目光很快锁定了楚府。他没有急着去找楚天阔,而是坐在城墙上,想起了以前弟弟曾向他许下心愿,他说他要骑马游遍壮美山川,要去那东海之畔,也要去看看西方的雪山。想起了母亲在他年少时的夜晚默默为他熄灯,为他盖被。想起了侄子那张仍有些稚气的脸庞。
可他最忘不掉的还是那年中秋,天上明月高悬,秋风轻拂,母亲拉着他们弟兄俩的手,说要平平安安。这很普通,可他却又记了这么多年。
而今秋风又十里,可你们在哪里。
辜白鸿轻轻呢喃,久久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