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三妹也知他们白天商议的是什么事,笑道:“你想到的有什么用!能好的过姑姑的?”
“不是想到的,”林小云纠正她:“是梦见的!”
“梦见的,也比不上姑姑啊。”
林小云哦了一声,忽然有些丧气:“说的也是。”然而想想那首词,忽然又说:“不!就算他们不用我的想法,我自己也要把它绣出来!嗯!就这样!”
“也对。”辜三妹说:“你想出来的,也不会差的。到时候绣好了给我看。”
“好!”
这一日高眉娘又想出了七八个方案,还是没有一个满意的,她昨晚没睡好,这一路颠簸下来,到了后面反而越发糟糕——其实高眉娘拟的这些方案,每一个都有极品潜力,放在任何场合都能拿得出手,偏偏这是御前斗绣,对手又是沈女红,绣出极品来都未必能有胜算,必须是顶尖中的顶尖,甚至要超越高眉娘寻常状态的水平,才有机会压沈女红一头。但身处巅峰的人要再超越自己,真是谈何容易!
林小云觉得自己插不下嘴,干脆跑到另外一辆马车,将自己的想法画了下来,他想着最后反正用的不是我的,因此完全没有负担,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作画稿。
如此到了黄昏,停车的时候他再过来,只见马车上尽是废稿,高林二人都十分疲倦,甚至有些颓丧。
“怎么样了?”林小云问。
“不好。”林叔夜疲倦中带着几分烦躁:“越到后面,反而越差了。”
林小云笑道:“你们昨天也不睡觉,今天又这么着急,能弄好才怪!按我说,今晚应该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不迟。”
“就怕时间不够!”林叔夜叹道:“秦少监虽然没定限期,但想来也不会无休止地等我们,兴许皇爷什么时候心血来潮问起,如果那时吴门已经定品我们却还没绣出来,那……那就不用比了,直接输。”
林小云哈哈笑话起来:“你们啊,昨天还说什么‘就想把这首词绣出来’,现在呢?一门心思都在输赢上了。自己说的话都当屁放。”
林叔夜是表哥,高眉娘是师父,一直以来都是他两人教训林小云,那想过有一天被林小云教训?但林小云说的也没错。他二人昨天被这首《临江仙》触动,当场便有了超脱的念想,但一进入设计画稿的状态,输赢胜负的观念还是找上了门,再加上时限压迫,因而到了后面不免心疲神乱——他们毕竟不是仙佛,虽然有一时的领悟,但这种超脱的领悟并非能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真能做到这一点的,除非是宗教经典上的那些神仙佛陀了。
“要按照我说,你们今晚还是什么也别想,好好睡觉吧。灵感这种东西,你找它它不来,也许不找它,它反而追到梦里来呢!”
高眉娘的心性修为终究比林叔夜强,将心定了定,道:“小云说的没错,今晚我们先别想,好好睡一觉吧。”
林叔夜看着满车的废稿,也只有答应了,却问林小云:“今天一整天没见你,你做什么去了?”
林小云笑道:“我画画稿啊!”
林叔夜问:“那怎么不一起?”
“一起做什么!”林小云撇撇嘴:“反正你们说的那么入港我插不下口,我画的你们又多半看不上,那不如各干各的。”
高眉娘忽道:“拿来看看。”
林小云也不藏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拿了出来:“看吧!”
摊开他的画稿来,林叔夜只瞥了一眼就皱眉——林小云的刺绣水平已是宗师水准,这画却跟涂鸦差不多——唱戏、刺绣他觉得好玩,画画却不在他觉得“好玩”之列,所以没用心学过。
“这什么东西!”林叔夜苦笑了起来,他原本还想看看林小云的“他山之石”有没有一两点可以“攻玉”,看了林小云的画稿,忽然觉得满车被自己废弃的画稿实在有些冤枉。
“这是滚滚长江啊,而这些是英雄啊。”林小云指着画稿解说:“这江景浪花,就用姑姑教我的针法来。绣历史英雄那更是我们潮绣的特长!我绣起来都未必比姑姑差了!”
这张画勉强可以看出是要画一条远去的长江,江水中有浪花,浪花中间又画了各种人物——直接把人放在江水浪花之中,构图上自然是极混乱的,只有三岁小孩子涂鸦才会怎么干。
林叔夜连连摇头:“哪有你这么画的!直接把历史人物放在浪涛中间,你这是要绣‘浪花淘尽英雄’?虽然符合了词句,但江水物景和英雄人物怎么可以这么放。都杂糅在一起了,看到都觉得乱糟糟的。”
高眉娘也不禁莞尔。
“怎么会杂糅,怎么会乱!”林小云瞪了林叔夜一眼,又瞪向高眉娘:“他笑我也就算了,姑姑你怎么也笑我!你可以觉得我这幅画稿不够格,但它不乱啊!”
“嗯?”高眉娘带着安慰的想法,温和地问:“为什么说不乱?”
“江水浪花用明线,英雄人物用隐线,怎么会乱!”
轻轻一句话,却犹如惊雷一般,把高眉娘给劈得呆住了!
林叔夜的反应慢了一步,但随即大叫一声:“妙啊!”整个人跳了起来,头竟撞到了车顶!
林小云见他这样心情大好,再看高眉娘,见她还呆在那里,不禁呼喊:“姑姑,姑姑!”
高眉娘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林小云,眼神极其复杂,有欣慰,有狂喜,却又夹带着感伤。欣慰的是林小云学绣有成,狂喜的是用上此稿或许真有机会能赢沈女红,但感伤却是这般创思却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忽然她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林小云大惊:“姑姑!你怎么了?”
高眉娘语音有些哽咽,语气却包含着欢喜:“绣奴没坚持到最后,我很感惋惜,而你……小云,你出师了!”
林小云大喜:“我出师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姑姑你也觉得我这画稿行?”
“何止是行!”高眉娘点头:“是太好了。这幅绣绣出来,我料娟儿也要甘拜下风。因为我也没能想出来!”
“姑姑的意思是……”
“就用这个!”高眉娘拿起这张涂鸦般的画稿,如同捧着珍宝一般。
这次轮到林小云跳起来了,林叔夜道:“可以?”
“当然!”高眉娘擦了擦脸颊的泪水:“这个想法超越了高眉娘,所以只要绣出来,也一定也能赢沈女红!”
林小云大喜,林叔夜也高兴得不住点头。
“我们睡一觉吧,”高眉娘道:“四更起来细议,然后就劳庄主重新作稿,我和小云来琢磨针线商的细节!”
三人都甚兴奋,但因为画稿的事有了底,反而能放下心来了。
这么睡了一觉,四更天起身开始商议画稿的事,林叔夜手很快,在大部队开拔之前就将画稿给拟了出来,自然不是林小云那般涂鸦,而是勾勒出了一幅精妙的简图。
同时高眉娘便选取合适的绣地和丝线,按照绣地的长短将整幅绣的布局都定好了,林小云虽有个一个天才的想法,但诸般细节却还要高眉娘来敲定落实,最后又与林叔夜细说,在画稿上进行修订,修订完那画稿也花花绿绿的了。
这时已到中午,高眉娘与林小云各去睡觉,由林叔夜根据草图重新画稿。
等到傍晚时马车停歇两人才醒来,胡乱吃了些东西后便开始做绣。林叔夜已经搭好了帐篷供绣师们赶工,这幅绣内容丰富,时间又紧,所以梁哥、辜三妹等也都参与了进来。众人分头合作,同时慢慢调整作息,白天尽量在马车上睡觉,然后利用达不到休息的时间赶绣工——虽然以高眉娘如今的功力,即便在马车上也能绣出上品甚至超品来,但要对阵沈女红的作品,自然得奔着极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