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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忆未央 朕乃花爷 17582 字 2023-05-18

老张开着车一拐弯上了高速公路,开始飞驰。昨晚从后半夜起开始下雪,雪很大,但下的时间并不长,此时高速公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并没有封路。雪才停就刮起了西北风,越刮越猛,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今天一大早我骑着自行车往公司赶时,凛冽的寒风从脸上划过,感觉皮肤都要被割破了。大风不仅一下子就打透了身上的羽绒服,还直冲进肺里,呛得我喘不上气来。此时我们的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风似乎更大了些,坐在车里都能听到“呜呜”的风声。连续多日的阴霾被寒风一扫而光,碧空如洗,阳光亮得刺眼,但气温也骤然下降,寒冷直刺入骨。

冯经理坐在车子后排,有一搭无一搭地跟老张闲聊着,显得轻松得很。他们说的是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腿上摊着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笔记本,那是我这一个多星期来“自学”的笔记。比眼睛更加空洞的是我的大脑,我本想利用车上的这点时间再最后“磨磨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逼它转动起来。我一向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但这次可真是由不得我了。

一个刹车,我的身体微微向前冲了一下,把我从浑浑噩噩中拖回了现实。我四下里看看,发现老张已经停好了车,冯经理一边嘱咐他下午2:回来接我们,一边在准备下车。

到了?这么快就到地方了?我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随即狂跳起来。我赶忙收拾好东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我拖着脚走到冯经理身边,他低下头小声叮嘱我:“见了老外别紧张,大大方方的啊!”

我在心里苦笑:我紧张是因为这个吗?

我打起精神跟在冯经理身后往华侨大厦的正门走去。远远地,我看到玻璃大门里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藏蓝色呢子大衣,正在往外张望。冯经理掏出手机正要给周欣打电话,那个人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径直朝我们走来。我想起周欣在邮件里说的,他会在正门迎接我们,嗯,这大概就是他了。

我猜得没错。那个人走到冯经理跟前:“您是冯康经理吧?您好,您好!我是周欣……您怎么过来的,火车?”周欣的声音和语气都很柔和,但说起话来简洁干练,毫不拖泥带水。我趁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3岁出头的模样,乌黑浓密的头发显然精心打理过,前额的头发弄成了一个膨起的造型,和他的脸型很相配,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右边下巴上有一颗黑痣;而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瘦削: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并不宽松的大衣穿在他身上不是“裹”着,而更像是“挂”着,偏偏肩膀又宽,于是走起路来,那挺括的大衣就像是一个灯罩一样的晃来晃去,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此时此刻我居然还有心情胡思乱想,简直无可救药。其实他的个头和冯经理差不多,但由于身材过于瘦削,便显得颀长了许多。

“我们开车过来的。今天可真够冷啊,呵呵。”冯经理笑着跟他寒暄,“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小许,翻译,你们通过邮件。”

周欣热情地跟冯经理握了握手,却只是潦草地冲我点了下头,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没看到更好,最好你们全都把我忘了。唉,我要是透明的该多好……

我赶忙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正要龇个牙说声“您好”,却见周欣转回头去,一边跟冯经理随意地聊着,一边在前面引路,往华侨大厦走去,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我一下。嘿,还真当我是透明的啦?我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但我此刻也顾不上再想什么,快走了几步赶上去,跟在他们后面。周欣身形挺拔,步伐带着节奏,走起路来显得优雅而从容。

我对华侨大厦并不陌生。这座覆盖着绿色琉璃瓦屋顶的灰色建筑坐落在繁华的王府井商业街以北,小时候跟爸妈来bj玩,没少从它前面路过,但进到它里面来,这还是头一遭。高阔的大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华丽的吊灯,亮得能当镜子的地板,还有身着制服、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要是在平时,这一切可能会让我感到新奇,可今天,这富丽堂皇的大厦就像是一个牢笼,冷酷、压抑,一走进它,我就感到像是被困在了里面。我头一次这么想念陈老师,要是她在,这倒霉的差事就不会落在我头上了!

进了大门往右走不远就是会议室,门口站着一个略有些秃顶的外国老头,个子不高,胖胖的,6来岁的样子,目光迎着我们,笑眯眯地。不用问,这就是那个giani先生了。周欣用流利而标准的英语为我们一一做着介绍,他的美式发音可真好听!我只短暂地走了这么一下神,就听到周欣开始介绍我,giani先生也已经微笑着看向了我。我偷偷吸了一口气,一边奋力地回忆着上大学时老师讲过的社交礼仪,一边强作镇定地摆出一个微笑,握住了giani伸过来的右手。他的手宽厚而有力,我的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冷汗。

之后,他们三个互相谦让着,鱼贯走进了会议室。我紧紧地抱着我的笔记本,跟在后面。这是会议室?怎么这么大啊!又宽又长的会议桌跟航母似的,从天花板上射下来的灯光照在雪白的桌布上,白得刺眼。我们坐在长桌靠近门口的一头,冯经理和我坐在会议桌的一边,giani和周欣坐在我们对面,我距离右手边的冯经理和对面的周欣都好远!

他们忽然又站了起来,开始互换名片。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没有名片!我想起刚入职不久的时候,公司给大家印过一次名片,据说是因为公司换了新logo。那时候陈老师还没开始休产假,新名片送来时,我还找她要了一张。但是唯独没有给我印,想必是因为我仍在试用期,还不算正式员工的缘故。前些天光顾着“备战”,也忘记向冯经理申请印名片了。此时当giani和周欣先后将名片递到我面前时,我原本就手脚发软,这下连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没有名片交换给对方太失礼了啊!

好在他俩并没有过多地注意我,也不知是因为猜到我没有名片,还是根本不在意我有没有那东西。我双手接过他们的名片并道了谢后,他俩就又忙着跟冯经理聊天了,周欣自如地在giani和冯经理之间做着翻译。我偷偷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捧着收到的名片,郑重其事地看了看。我看到giani的全名是eliogiani,名字的正上方印着丰诺公司绿色的logo,样子像个抽象的地球。我继续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名片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然后摊开笔记本,坐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准备做记录。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手已经抖得快要握不住笔了。

礼节性的程序结束,会谈甫一开始便直接进入正题。我知道,应由我将冯经理的话译成英文,周欣负责将giani的话译成中文。冯经理首先开言,他说,我们现有的两条生产线也是从意大利引进的,很不错,但也存在一些缺陷。“缺陷”……“缺陷”的英语怎么说?啊,对了,是defect。我勉强把这句话翻译了出来,声音有点发颤,但还算流畅。然而这短暂的思考也让我彻底乱了方寸。没等我镇定下来,冯经理又说:“我们了解到,丰诺公司的番茄酱生产设备上安装了你们自己研发的新型涡轮榨汁机,我们很感兴趣,能不能请giani先生具体介绍一下呢?”

坏了,“涡轮榨汁机”该怎么说?我拼命地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可脑子就像是陷在泥塘里的车轮,徒劳地空转着,无论如何也没有一丁点印象。是我没记住还是我压根就没查过这个词?但此时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都没有任何区别!可以用什么词代替呢……房间里静悄悄的,那三个人都看着我、静静地等着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张开嘴:“ehavelearntthatfeno’stomatopasteprocessingequipmenthasaneself-developed…eh…eh…”说不下去了。我感到脸上开始发烧,喉咙干涩,细密的汗珠渗出了额头。那三个人的目光像火焰一样炙烤着我,我觉得我身上都快冒出焦糊味了。

“还是我来吧。”对面飘来周欣淡淡的声音。giani和冯经理的脸一起转向了他。我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周欣的目光。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看向我的眼神很柔和,莫名让我感到心安。不过也只是这么一瞬,他马上就转过脸去,投入工作了。

我的“愿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实现了——余下的会谈中再也没有人注意我。周欣一人来回地做着翻译,他们三个热火朝天地谈着,偶尔还会哈哈大笑。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笑?我听不见,我的耳边只有“嗡嗡”的响声。我把头低得快要扎进笔记本里了,我假装卖力地记着笔记,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又写了些什么。我的鼻子一个劲地发酸,身上的套装也开始勒得我呼吸困难。我紧咬嘴唇,使劲忍住一波波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无能!废物!冯经理带我来是干什么的,凑数的?旅游的?给公司丢脸的?第一次跟冯经理出来就搞成这样,他会怎么想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觉到冯经理站了起来。我茫然地抬起头,视线一阵模糊。我发现他们三个都站起来了。哦,原来会谈结束了。我也赶忙起身,胡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他们的表情都很轻松,看样子谈得不错。我听到周欣说:“我们去餐厅吧,自助餐。冯经理还吃得惯西餐吧?”他们聊着、笑着,又从会议室鱼贯而出,跟着周欣往餐厅走去。没有人搭理我,就像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我低着头,默默地走在最后。还要熬过一顿午饭!

同样巨大到让人觉得自己渺小的餐厅,同样装修得考究气派,里面用餐的人却寥寥无几。我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1:多了,难怪,我还真有点饿了。什么活都没干,肚子饿得倒挺快,真没出息!我强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仍然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羽绒服和背包交给了餐厅门口的服务员。我没吃过西餐,对西餐礼仪的全部了解只停留在以前老师在课堂上的讲解。该不会又闹出什么洋相来吧?我又紧张起来。

我跟在giani和冯经理身后走到取餐台前,学着他们的样子取了几样菜和一点主食,周欣站在他为我们找好的一张四人餐桌旁招呼着我们。giani和冯经理分别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地坐下,我顺理成章地绕到冯经理左边,轻轻地把餐盘放在桌上。还是没有人注意我,这很好。桌布真白,餐具真亮啊!

我感到蹭在腿上的桌布角动了一下,惊得我赶忙回过头。哎,周欣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站到我的椅子后面,从桌子下面抽出了椅子?见我看他,他微微点头,示意我入座。我愣了一秒钟,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西方的礼节啊,四个人中只有我一个女的!这……我下意识地瞥了giani和冯经理一眼,他俩都低着头,并没有往我这边看。可我……还是被注意到了。想到这里,我有些懊恼地说了声“谢谢”,赶忙坐下,周欣又配合我向下坐的动作把椅子往桌子下面推了推,让我的身体与桌子恰好处在一个舒服的距离。

看到我们全都就座了,周欣才匆忙地去取餐,然后回转来坐在了我对面,我发现他餐盘里的饭菜比我的还少。他们三个边吃边聊,仍由周欣全程翻译。其实只要不涉及机器设备这样的专业知识,我翻译日常对话还是没问题的。不过经过刚才那一番会谈,谁还会拿我当翻译呢?再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再怎样做也挽回不了什么面子,索性就这样吧。想到这,我又把头往下低了低,让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手中的刀叉牵扯了我的注意力。我还是第一次用这套家伙吃饭,在电影里看西方人用刀叉,总觉得比用筷子简单得多,可真当自己拿起这两样工具来,才发现我的左右手根本不打算好好配合。左手的叉好容易按住了食物,右手就不知道该怎么拿刀了;好容易把右手的刀调整到了顺手的角度,左手的叉又不知戳到哪里去了,“按下葫芦浮起瓢”大概就是这意思。幸亏刚才取的大多是已经切成小块、不需要“再加工”的菜,我暗自夸奖自己机智。但用左手叉起食物往嘴里送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我不敢大意,全神贯注地摆弄着这两样吃饭的家伙,没吃上几口,就觉得从手腕到肩膀都开始发酸。不过跟餐具搏斗也不是没有好处——我暂时忘记了刚刚那丢人现眼的翻译。

我饶有兴致地跟一块西兰花较着劲。其实它已经是很小的一块了,只不过我发现他们三个光顾着高谈阔论,盘子里还堆着不少食物,而我已经吃饱了,面前只剩下一块西兰花和一块土豆。总不能就这么傻坐着,于是我便开始拿这两个可怜的家伙消磨时间。

“许小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手一哆嗦,刀下的西兰花差点被我挑飞出去。谁?在跟我说话吗?声音是从我对面飘过来的,低低的,语气很温和。我抬起头,目光刚好遇上周欣的微笑。他是在……跟我说话?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唉,他好好吃他的饭不行吗?边吃边给那二位当翻译还不够他忙活的,注意我干吗啊?

我强打起精神,又看了看他。他动作熟练地切着餐盘里的一块牛肉,微微歪着头,表情平和地看着我,很认真地期待着我的答案。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极不情愿地报上了自己大学的名字。这个时候回答这个问题可真是给母校丢脸。

“学英语的?”

“……嗯。”丢脸+1。

“中文也很不错啊!”

“啊?”

“你的邮件。”

邮件?哦,想起来了,他说的就是冯经理让我回复他的那封邮件呗,我也只给他写过那一封。要是他知道我为什么把邮件写成那样……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好意思,冲他笑笑,又慌忙低下了头。周欣的脸从我视线中消失的一刹那,我的心头有什么地方动了一下,抻得我眉头一皱。

周欣又转过头陪giani和冯经理聊天去了,直到这顿饭吃完也再没人搭理我。一个半小时的用餐真是煎熬,他们几个谈得很热烈,而我已经快把那块西兰花和土豆切成泥了。

当我开始感到手指酸痛的时候,他们终于决定结束用餐。冯经理起身告辞。giani还有事情要处理,与我们握手道别后就回房间去了(他就下榻在华侨大厦,临走前交代周欣送送我们。

我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羽绒服和背包,依旧低着头跟在冯经理身后,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独自一人——周欣在我旁边。他没有像我们来时那样在前面引路,也没有走在冯经理身旁,而是和我并排走在冯经理的斜后方,不时地跟冯经理搭着话,并没跟我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往前多走一步到冯经理身边去。他是无心为之吗,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西方礼节?我紧张得攥紧了肩上的背包带。

远远地,我就看到老张和我们的车了,仍然停在我们来时下车的地方。周欣一直把我们送到车旁。轮到我和他道别时,我咬了咬下唇,抬起头:“周先生,再见……呃……谢……谢谢您。”说到最后,我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周欣没说话,只是向我略微点了下头。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

终于结束了。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刚一松弛下来,疲惫和困倦就立刻击败了我。车子开动没多久,我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彻底睡去之前,我混沌的意识里全是周欣模糊的笑容。

*****

周一,天还是那么晴朗,也还是那么冷,不过风倒是住了。我不想去上班,不仅是因为害怕被同事们问起周六“当翻译”的经过,更害怕面对冯经理。我磨磨蹭蹭,直到我爸真的动了气把我往外赶,我才不得不出门去。从周六傍晚回到家我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没详细跟爸妈说周六那场会谈的经过,他们也没问,只当我是累着了。

我在写字楼下转来转去,耗到9:才慢吞吞地上去,浑身都快冻透了,平时我8:45左右就到了的。我一边搓着手,一边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溜进公司大门,还好,没碰到任何人,安安静静的。各个办公室的门虽然同往常一样敞开着,但是大家都在低头干活,没人发现我。钻进自己的办公室之前,我习惯性地往冯经理的办公室瞥了一眼。他的房门半开着,门口的衣帽架上挂着他的大衣,但屋里没人。我一个箭步蹿进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开始工作。

现在,每天的日常工作我已经干得很熟练了,因此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学习。虽然进展缓慢,但收获还是有的,比如我已经能看懂信用证上的信息,也知道它应由谁出具、是做什么用的;我知道了形式发票和正式发票的区别,又该怎么开具,知道送货物去做商检需要准备哪些材料,知道什么是fob和cif价格;我们公司几种主要出口商品的规格、报价,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冯经理也渐渐地放手把更多的事情交给我独立处理,比如跟客户的一些日常联系,我可以直接回复对方,不必再找他确认了。

我忙完手头的事,刚把《国际贸易实务》打开,就见王姨走了进来。我站起来,又被她一把按回了椅子上。她顺手把陈老师的椅子拉到我跟前坐下,笑眯眯地问我:“今天忙吗?早上怎么来晚啦?”

“还好。我……今天有点起晚了。”我纳闷,我进公司时明明没看到她,她是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的呢?

“这些天太累了吧?快到点了还没看见你,我以为你今天调休了呢。咱们公司加班是可以调休的,填个调休单,再让冯经理签个字就行了。张宜友没跟你说过?你们前天这个……这个跟外商谈判,就是加班啦,回头你问问张宜友调休单怎么填。”她抓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又补充了一句,“不休白不休,本来也是你应该休的嘛!”

我笑着答应了一声。

王姨又压低声音说:“要是不忙就歇会,咱俩说说话。冯经理在会议室,一时半会出不来呢……一大早就来了一个人,哎,是不是前天跟你们谈判的谁?”

王姨这颗八卦的小心脏啊!我听老张私下里抱怨过,说王姨什么事都爱打听,心里还藏不住事,逮谁跟谁说,逮什么说什么,“别人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嘛!”不过我倒觉得还好,有时也多亏她跟我念叨些事情,不然我怎么知道加班可以调休?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冯经理没跟我说。”鬼知道那人是谁,冯经理经常接待客户,他见谁,又不会跟我汇报。

王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啊。你说甘肃那个……那个厂长是不是心也太大了?他们厂买机器,他自己连个面都不露,全交给咱们去办,他倒真放心哪!不过咱们不白受累,冯经理说,等这事谈成了,咱们能赚上一大笔哪!叫……叫代理费还是什么的。嗨,瞧我这记性,前两天刚听他说的,这就给忘了。”

难怪冯经理为这事忙前忙后的这么兴奋。

“哎,你们周六跟老外谈得怎么样啊?”王姨这句话问得我猝不及防。其实她刚才一进门,我就猜到她来找我肯定是为了打听这件事的,前面说的那些闲话不过是铺垫。虽然很不愿意提起,可既然被问到了,也隐瞒不了。我垂头丧气地把那天的经过讲了一遍,当然还有我的出丑和自责。

王姨听完,大笑起来:“小许啊,我跟你说啊,这件事其实冯经理从一开始就觉得挺难为你的。你想啊,他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对那个番茄酱的设备都不怎么懂,你才干了几天,是不是?人啊,做什么事都得讲道理。前阵子你不是一直在做准备嘛,又是查资料又是翻词典的,冯经理都看在眼里呢。他还说,你见了那老外一点也不怯阵,特别棒。”

原来周六会谈的事冯经理已经跟他们说过了,那王姨干吗还来问我?不过……见了老外不怯阵也算优点?可也对,我那天的表现,也就只剩这一个“优点”了。

王姨接着说:“你是不知道啊,冯经理平时没少夸你,说你悟性好,特别用功,眼里还有活。这次他带你去,一来,这个事情以后你肯定要参与,他想借这个机会让你跟那些人见见面,以后干吗的都方便;二来呢,也是想让那个老外知道,我们这有懂外国话的,他别打算蒙我们!”

我周六搞成那样,冯经理还能表扬我?王姨这么说不过是安慰我罢了,说不定待会等冯经理见到我就会把我开除了。

开除?开除!这两个字冷不丁从我的脑袋里蹦出来,我的心脏一下子漏跳了好几拍,一阵彻骨的凉意传遍了全身。王姨又絮絮叨叨地跟我聊了会闲话,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脑子里却全是冯经理要把我开除的念头。王姨过够了聊天的瘾,心满意足地走了,办公室里重新静了下来,可我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了了。

陈老师走后,我独占了这间办公室,如今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静,但同时,孤独的感觉也深深地困扰着我。很多时候,除了午休那会工夫,一整天我都是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连句话都说不上,那感觉就像是被遗弃在了一个荒凉的星球上。此刻,这种孤独感中还掺入了一丝恐惧。

中午冯经理没跟我们一起吃饭,王姨说他跟“那个人”去外面吃了。而我,少不了要被大家“围攻”,必须全方位地满足他们对giani的好奇。嗯,对,他们好像只对那个意大利老头感兴趣。我完全没有心情谈这个,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应付。

“那老外长得什么样,帅吗?”

“他是意大利人?你们是用英语谈的?”

“老外是不是都爱往身上喷香水?”

“他手上是不是有很多毛……哎呀,多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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