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令不让士兵射杀百姓,倒不是害怕误伤无辜,而是担心惹恼了金兵,到头来受到报复的还是自己。
饮下一杯酒,黄潜善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从被贬到了这洺州当知州,他就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断了。
靖康初年,他以徽猷阁待制的身份为河间知府,兼任高阳关路安抚使。女真人包围汴京城,康王赵构筹建元帅府,文书召他率兵去支援。
正愁不能脱身的他率兵前往,被任为副元帅,而身为北方三镇之一的河间府却仍旧在死死抵抗金人的进攻,至今未被金兵攻下。
若是他在,河间府早已开城投降,开门揖盗。不知这是河间府百姓的大幸还是不幸。
王松解救汴梁城,河北大元帅府也随之解散。他和赵构在河北逡巡不进,已经在皇帝心中埋下了芥蒂。而随着洺州知州王麟投金被杀,他也被睚眦必报的皇帝赵桓安排到了这里,体会冰与火的双重考验。
本以为儿子尚了公主,可以脱离苦海,谁知道赵佶不知中了什么邪,仍然让他固守洺州。
赵佶这厮,既然已经夺位成功,为何不调自己回到京城,难道非要他这个皇亲国戚,葬身此地?
若是知道儿子和赵多福之间的事情,他就该明白,自己是“死得其所”了。
金戈锵然之地,鼓角争鸣,他每日里胆战心惊,只能饮酒作乐,借酒消愁,他知道自己仕途灰暗,已经看不到尽头。
洺州地处宋军和金兵交战的前沿,战事不断。尤其是今年以来,金人三路南下,攻城略地,大半个河北河东,包括山东两淮之地,都已陷入金人的铁骑之下。如今金人兵临城下,他每日在城中心惊肉跳,寝食难安,总是怕金人会破城,自己性命难保。
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能够守住城池,待到七八月天气炎热,金人自会退兵。到时候活动一下,把自己调回京城或者南方,余生无忧矣。
要不是王松,汴京城或已沦陷,一旦康王即位,自己就是从龙之功,到时候执掌枢密院或者尚书省,煌煌然入士大夫之列,光宗耀祖,富贵一世。
从哪里冒出来的腌臜武夫?
黄潜善心里面狠狠的骂了一句。汴京城又关他屁事,要他来救。如果金人破了洺州城,自己命丧于此,岂不是太过憋屈。
丢了洺州,朝廷肯定要追究他的罪责,这又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保命要紧。能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逃,反正丢土弃城的又不是他黄潜善一个人。
黄潜善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随从走了进来。
“城头的战况怎样?”
黄潜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随即皱起了眉头。
“赶快去换杯茶,一个个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真是一群废物!”
“城头激战正酣,士卒们伤亡过半,又有一队乡兵补了上去。幸亏有震天雷这些火器,使得金人死伤惨重,这才没有攻上城来。”
看到黄潜善的眼光扫过来,随从赶紧小心翼翼,上前禀道。
“伤亡过半?韩一手里的人马不到两千。靠着一群泥腿子,这洺州城又如何守得下来?”
黄潜善心惊肉跳,脸上一阵苍白。
“相公,不是还有那些补上城墙的厢军吗,可以增援守军。”
随从察言观色,心头却是鄙夷万分。
这位黄相公、大宋朝廷的皇亲国戚、封疆大吏,没有一点点血气和壮志雄心,看样子,只怕早已下了要逃离的决心。
“那些都是废物。修修墙,搬搬东西还可以,行军打仗,上阵杀贼,恐怕番子还没有到跟前,他们自己就先跑了!”
黄潜善不屑的摆了摆手,下人赶紧退下。
“黄二,你觉得我军能守得住这洺州城吗?”
一旁的家人黄二摇摇头,小声说道:“相公,如果番子一直强攻,恐怕守不了十天半月,这洺州城就要要破!”
黄潜善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变得毫无血色。
沉思了一会,他才开口道:“派人下去仔细打探,随时回来禀告,万万不可懈怠!”
黄二出去,侍女奉上酒菜,黄潜善又开始吃自斟自饮,吟诗赋词起来。
人生当醉酒当歌,及时行乐。只要能保得住性命,能保得一世富贵,又怎会在乎他千古骂名。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相公,你用词绝伦,果然是深得一个“情”字,比起王松那些无病呻吟的?破阵子?之流,实在是天壤之别,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黄潜善摇头晃脑,醉眼朦胧,浅吟低唱,自得其乐。
屋外的下人都是面面相觑,暗暗摇头。山河破碎,强敌压境,碰上这样的父母官,真可谓是欲哭无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