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浑说些什么?俱形峰的事岂能由你说嘴?”
天椽推门而入,只见一位身着缁色翻领袍裙的女子撅着素唇,张着鼻翼,露出气盛欲噬的皓齿,呼呼的喘着粗气,气作杏色的面颊绷着水波痕似的皱纹,笔直的峨眉倒悬在一处,射出锋利的目光。一头黑发挽成高头盘髻,斜插着三支琥珀色石笄,年纪虽半,风韵也十去七八,但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确是个美人。明光透水的翡翠镯子随着微微发抖的手腕,弩箭似地指向坐在对面的丹羽夫人林雨彤。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傍在旁边的一位罩着宽衣大袖的荼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因为骨型纤高瘠弱,有些强不胜衣,但是面如傅粉,唇含绯云,鬓挽青云,眉目玄采,生的男人女面的好相貌。既有斯文之下的温文尔雅,又有几分心若止水般的从容秀气。此时正小心地摆着蒲扇,恭敬地帮发怒的女子驱风消气,举手投足间谨慎郑重,却又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双方见来者是天椽一行人,也没多作理会,径自争执了下去。
“孟首座你也莫再遮掩了,这说不说嘴的也不过是全门上下有目共睹的实情,中馈有主,内妇有夫,更别提石教习也强于你许多,你却牝鸡司晨,占了这一峰首座的位置,俗话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若有报应也好教人知,这天下竟有如此薄情寡爱,颠倒阴阳之辈。”
“你怎么敢如此怨咒……”孟首座气急咳喘,旁边给她扇风的男人见状,赶紧放下扇子,从袖筒给她拿出鼻香顺气,一边轻敲着后背一边含羞带臊地说道:“林首座,月迢并非贪权恋贵之人,只是在下衰弱不得力,她存眷于我,才勉为其难担了这苦差事,外人岂知这其中劳苦,再说我夫妻二人本是一脉,又何谈谁占了谁的。”
“我说石皎,你能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好歹也重振夫纲,免了这女子抛头露面的烦恼,顺手也杀杀这内外不正,尊卑不明的风气。”林雨彤嘴上一分也不饶,好似对这个石皎反感更甚。
天椽刚想终结这场无谓的争执,却听得一阵讪笑。
“哼,你一个未成亲却成孀妇的名门闺秀竟在这里大谈特谈什么夫妻之道,若说这尊卑不分,谁又能胜了你去。”旁边的冷美人夏子山冷不防地低声嘲讽。
声音不大,却字字刺耳,林雨彤哪受的了这种气,怒斥道:“你一个外来的破落户接的什么茬,一个心高命薄之人哪懂的什么人间情爱。一个是铁面判官,一对是黑白冥使,真是晦气。”
林雨彤的话直击夏子山命门,“你若不是心高命薄之人,怎会尚未过门,便克死了夫君,任什么情爱也赴了黄泉,如此说来,我们与你也算契合。”
天椽听的话头不对,刚想接话过去,身后却先恼了海平,只见紧握的手勒出条条青筋,抽动的嘴角生硬地说道:“夏首座慎言,死者为大,容不得诋毁,此处亦不是你撒泼的所在。”
夏首座轻哼了一声,斜眼瞟向海平,讥笑道:“你倒当真护她……”
海平猛的气上了头,脸也涨做了茄色,“嘭”的一声踢翻了背椅,辞过了天椽,径直夺门出去了。
“行了,都别再说了,你们愈发不将我这个门主放在眼里了。”天椽也顾不得发飙的林雨彤,厉声喝道,众人见他真生气了,各自憋着气,也不作声。
天椽怫然走向首位落座,怀山仙叟却在一旁陪着笑,看向林雨彤地时候,不经心地说道:“几位妹子许久不见,又添了风姿。”林雨彤身旁一个童子扮相的少年此时已让出了贯气峰的座次,必恭必敬地将怀山仙叟请了过去。
“老不正经的,惯是为老不尊的样子。”一句玩笑话说的林雨彤削平了气尖,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
“我说落川,这贯气一脉的风水都被你们爷俩带坏了,个个都人精似的没个正形。”孟月迢易气说道,旁边的夏子山也附和:“还真是如此。”
落川豚鼠一般窜到眼前,抚了抚泥色圆领长袍外的绣面马甲,白瓜嫩瓤似的面容顶着毛茸茸的小平头,嘴瓣儿像捣蒜一样碎念起来:“姊姊们莫要取笑,其实越是没正形的人往往最是规矩,正所谓‘君子常过,小人无错’,世人伪善,多的是老虎念经——假正经。倒不如我等坦荡,既能放浪形骸,亦可被褐怀玉,故仙师常道:
‘酒能濯缨证境界,
色漂清纯辨妍媸。
财疏胀结致弗腴,
气贯廉隅砥砺节。’
是为‘酒色财气四真翁’也。所以人无常忧,其寿也长,孟首座口中的‘人精’不过是看得通透,行的洒脱,所以实为过赞……”
“我不过是说了这一句,却引来你许多舌头,实在啰嗦,听的我头疼。”孟月迢听的不耐烦了,忙摆手打岔,居然服了软。
落川也不羞恼,接着话头自顾自又说了下去。“姊姊说头疼便是动了思理辨物之心,俗话说:‘天无二日,人无二理’,理不辩不明,遇到愚蠢小人,以讹传讹了去,岂不是有损贯气一脉声誉,若是贯气之名有损,奇剑门上下也受污名所累,如此各位姊姊也难以自处……”
“谁做的了你姊姊,借着这身皮囊,扮的倒嫩。”林雨彤在一旁也实在听不下去了,白着眼揶揄道。
落川越说越高涨,“俗话说:‘怡花赏叶不鉴轮,老桩抽芽便是春’,眼路装世界,心态滞年岁,与姊姊们共勉青春之法,丽人之道……”
“那么如此稀罕嘈杂的会聚,为的是何事?”天椽眼见越说越不着边际,话里话外更听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打断了落川的讲说,正色问道。
落川知道自己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赶紧兀自捂住了嘴。
孟月迢听罢,坐在原位也不行礼,首当其冲地开了腔:“门主当知,八部重剑重现人间,此物为我俱形峰先逝首座天桁之宝器,于情于理应物归原主,可鉴于如今问乾的情形,惟有拜入我门下才是正当之举。”
“如此却是入情入理……”天椽听罢,频频点头。却被林雨彤突然打断。
“如何入情入理?难道神器有命,永隶俱形?若是皆是如此顺天由人,哪又有不公事,何必存奇剑门,先尊亦不会作门内上下职守‘传贤不传嗣’的规矩,所以哪有什么应属谁的,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宝剑好配英雄。”
二人之语皆成道理,且林雨彤言语间竟将先任门主抬了出来,天椽一时间犯了两难。
“这偏陋之口竟难得说的出几分道理,似我善法一脉修的是旧神故法,在奇剑门没有半分根基,无老本可吃,岂不是日后都要仰人鼻息,难以翻身。”夏子山在一旁淡淡地说道,却是破天荒的赞成了林雨彤的话。
“如此也是为孟首座好,知道的是孟首座悼念亡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孟首座膝下空虚,觊觎先尊之子。”林雨彤在旁边尖声嘲讽道。
“你才是见利起心,逐味而动,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孟月迢反唇相讥道,“钟灵一峰善和造化灵秀订立灵契,借助神兽圣羽之能齐修共进,善法一脉虽然善修旧法,但如今也凭靠自然之力塑身养灵。且问两峰之中可有锻炼驱使奇兵异器的功法?我们四峰并立,本就各舒己长,如今莫非要为了斗气,毁了这孩子的前程。”
孟月迢说的动容,闻者亦深以为是,一时间竟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