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一人住安澜院正房足矣,一直不愿装潢两边空置的耳房。
现在刘老爷要用耳房悬挂老爷的功法要诀,刘健自然不能反对,只得顺从老爷的意愿。
“走,看看那两娃去。”刘庭方带着刘健去了安澜院。
安澜院门外。
两个仆人正在修整月亮门两边的爬墙虎,见老爷和二爷前来,忙列道旁施礼。
“老爷,吉祥。”两个仆人打着干说,“二爷,吉祥。”
“刚谁来了?”刘健问。
苍翠繁茂的爬墙虎,用它坚韧的藤蔓紧紧地围护住满月似的院门,仿佛为月亮门披了件绿毯外衣。
进出安澜院的人,对这件厚重的绿衣都是十分爱护,即便长?挡面,也会小心避让。
但此刻地上,却有几枝新断的藤蔓及碎叶。
“回二爷,住对面静波院的阎公子适才来找您,见您不在,便折回了。”一个仆人答。
“知道了,你们忙吧。”刘健跟着刘庭方进到安澜院。
“你住那一间?”刘庭方看向正房中间屋,问刘健。
刘庭方从没来过安澜院,即便这是自家的院落。主要原因是刘健也很少住在这里,大多住在门房,帮护院家丁值夜。
“是,老爷。”刘健领路,绕过几席菜地。
“老爷,吉祥。二爷,吉祥。”香婆婆、黄招娣母女跪在西厢房门口。
“都回去吧。”刘老爷摆了摆手。
“是。老爷。”香婆婆带黄招娣回了屋。
“老爷,请。”刘健推开北房大门。
西墙一大号万历柜,东墙一小巧洗漱架,中悬一根指粗的麻绳。房内再无他物。
“刘健,你就睡它?”刘庭方二指捏着绳子。
“回老爷,是的。”刘健答。
“睡绳功也是一门从小就得练的功夫。”刘庭方两指较力,足蹬地面,人便跃起,稳坐于绳上。
“是。老爷。若不从小习练,只能清醒时在绳上;入定前,心生旁念,难以维系睡着后的身体平衡。”刘健答。
“去把娃抱来。”刘老爷高高在上。
“是。老爷。”刘健退出房,来到西厢。
“二爷,两娃果真对泉水更加钟爱。”香婆婆抱着沉睡的刘嫣,“适才喝招娣带回来的泉水,两娃都乐出了声呢。”
“阿荣呢?”刘健从招娣怀里接过笑意盈盈的刘信。
“二爷。我跟阿荣路上就寻思着到观音洞打些活水,不要地坑里的脏水。”招娣说,“我们到的时候,赶巧泉眼里正冒着水,我们接了半桶后,水就不滴了。我便提着水回来,让阿荣在那儿等着泉水再滴。”
“哦。”刘健抱着刘信就要出门。
“二爷,适才我打水回来,院内遇到一位自称姓阎的公子。”招娣皱了皱眉。
“那个阎公子先说是找二爷您,又说是寻茅厕借用。行为举止,很是轻佻。”香婆婆接话,问,“二爷,他是何人?”
“阎公子是京城来的,是刘府的贵客。他还不至为难下人,随他吧。”刘健笑说了一句,抱着襁褓中的刘信回了正房。
“看见他就莫名的喜欢。”刘庭方接过襁褓,示意刘健退下。
刘键明白,老爷要用狮子吼察探刘信的病情,怕伤及刘健。于是掩严门,退到院子里。
日头临西,红霞未生,柔和的夕阳余晖飘洒在安静的小院中。
少时,虫鸣鸟叫中刘健只觉头皮猛紧了几下,随即听到老爷的咳嗽声。
“老爷,怎么样?”刘健推门而入。
刘庭方抱着刘信立于房中。
“这小子天赋异禀、骨骼惊奇,居然不惧我的狮子吼,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刘庭方满脸兴奋中飘过一缕哀怨,“只可惜患有胸痹,不过幸无大碍,过个一年二载,请叶神医出手调治不迟。”
书中暗表,刘信的先天心疾可以拖个三年五载再医治,但善医此症的阎府神医叶万年,连半年都没等到,这年岁末便驾鹤西去了。
“老爷,这便好。”刘健接过襁褓,逗弄着大眼溜溜转圈的刘信,说“来年,待小公子的公子出生,便带你去京城医治你的病。”
“去把那个女娃抱来。”刘庭方手扶着绳子。
“老爷,您歇息歇息,刘嫣改天看吧?”刘健知道,老爷发功很耗内力。
“不碍事。”刘庭方摆下手,“去吧。”
“是。老爷。”刘健抱娃退出,复又换娃进屋,退到院中。
“刘健。”半柱香后,刘健听到老爷在喊他。
“老爷。”刘健推开门,见老爷满脸喜悦,“这个怎么样?”
“刘信、刘嫣真是上天赐我刘府的一对宝啊!如果刘信是百年难见的天纵奇才的话,那么这个刘嫣则是千年难遇的经世天才。”刘老爷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笑呵呵地说,“只可惜是个女娃,得想想法子。”
“老爷,我们把刘嫣当男孩养,如何?”刘健见老爷抱着刘嫣不舍放手,便也不接襁褓,任由老爷揽在怀里。
“嗯。”老爷默思良久,将刘嫣交给刘健,一个“育孙良计”出现:让刘嫣成为刘信的影子,又或者说,明面只有刘信。
“老爷,我送她过去。”刘健抱娃转身欲走。
“叮嘱那一家人,两娃勿要轻易示人。”刘老爷冷冷地说。
“是。老爷。”刘健感觉周遭的气温骤降,杀意弥漫。
……
刘健随老爷先去趟帐房,取了些银票,这是明天办事的用度;又送老爷回露泫院歇息。
刘健未去门房值夜,返向安澜院。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天空的火海将刘府烧得通红,心湖湖畔的汐波阁犹如坠落在一湾血水中的一块黑色巨石。
刘健路过阴沉木与乌砖打造的汐波阁时,瞥见阁中亮有灯火,知是阎寿在苦读,犹豫了一下,未去打扰,直接回了安澜院。
刘信、刘嫣所在的西厢正屋此刻已亮起微弱的油灯,两娃睡梦中轻柔的呼吸声和招娣母女低低的私语传到刘健耳中。
时覃荣燊取泉水已返,正在庭院菜地浇水。
“啊,啊。”阿荣向刘健打干行礼。
刘健拍拍荣燊,想到刘庭方的杀意,无奈地叹了口气,“阿荣,早点去睡吧。”
“嗯,啊。”覃荣燊听话地点着头,收拾起工具。
原本覃荣燊和黄招娣住西厢正屋,香婆婆自住西偏屋。现在刘信刘嫣兄妹到来,招娣和她娘为方便照顾两娃,住到正屋,阿荣只得独居偏屋了。
刘健回到北正房,翻身上绳,闭目沉思。
刘健明白,招娣一家的生死只在刘庭方的一念间。明年开春,小公子刘文敏的公子或小姐出生之日,便是招娣一家三口的死期。杀了这一家,一来是防止泄密,二来是斩兄妹的恩。这在大户人家是时常发生的事。
而他刘健对此却毫无相救之法,这一家三口是兄长仁口禅师的托付,刘健不知到时如何向兄长解释。
刘健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在绳上盘腿打坐,心中默颂起《宁神清心诀》……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人在道中,神在心中;心神合一,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丑末寅初,鸡鸣头遍。
天蒙蒙亮,依旧在绳上金刚坐的刘健醒来,翻身下床,去东厢厨房边的水房,用冰冷的井水冲了个澡,完成《宁神清心诀》最后一个步骤。
《宁神诀》是道家一种极为特别的“睡觉功”,以五心朝天的金刚坐姿势,辅以心诀入眠。醒后神清气爽,如历酣然饱睡,且助体内各类武功的归纳,实为习武之人上佳的心诀。
然而传授刘健《宁神清心诀》的,却不是道家的道士,而是佛家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