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姓张名皮绠,涡阳县张老家集人。”韩三答。
“韩三,你大点声。”刘健假意咳嗽了几下,“老夫岁数大了,听力大不如前了。”
“此人叫张皮绠,今年一十六岁,颍州府涡阳县张老家集北张楼村的人。全家皆为捻匪。”韩三重复了一遍。
“十六岁的小娃娃怎么成钦犯了?”刘健猜测绠子或许就是张皮绠。
“皇上的爱将僧格林沁王爵就是被他砍了头。”韩三说。
“大沽口重创英法联军、重伤何伯那个僧忠亲王,被十六岁的张皮绠所杀?”刘健问。
九年前,即咸丰九年,御前大臣兼钦差大臣的僧格林沁主持天津海防,率蒙古骑兵及八旗军在天津府大沽口之战中挫败英法联军,重伤英军海军司令何伯。
三年前,即同治四年,僧格林沁率领满蒙骑兵剿捻,在山东曹州高楼寨中了捻军埋伏,突围到吴家店一带时遇害。
“正是。”韩三兴奋地说,“朝廷对此人的悬赏同匪首张宗禹一样,都是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不算多。”刘健看向韩三背后冒出的一群人,个个穿着破烂凌乱,胸前背后的“卒”字大多缺撇少捺;人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门,从锄头到菜刀、从镰刀烧火棍,无一不有。
韩三仿佛对赏银已胜券在握,笑呵呵地望向刘健身后远处站立的三人,说,“匪首小阎王张宗禹前日在徒骇河一役中,已被李大人的淮军击毙。十万两没了。其弟张宗道、张宗先,其子张葵儿,其侄张振江及程大老坎等这些五、七、八万白银的捻匪头目,也一并被淮军收了去。咱现在只剩下这个张皮绠了。”
“韩三,给你两个呼吸的功夫,带上你的人,退出大刘庄,回韩村去找你的张皮绠去吧。”刘健突然变了脸,后退两步:“出来吧,藏头遮面算什么英雄好汉。”
“呵。”冷漠的笑声后,一个黑影从道旁的房顶飘到刘健和韩三之间。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刘健跨前一步,抱拳相问。
韩三后退二步,目光扫向四周。
“林。”来人全身罩在夜行黑衣内,只露两个清澈的眼睛放射着精芒,身材不高,也不很健硕。只一个姓,便把韩三听得一激灵。
“我是走镖的,这次打算走趟肉镖。”黑衣人淡淡地说。
走镖是镖局、镖行的术语,即镖师保护钱财物等上路,如果保护的是人,则称为肉镖。
“我,盐山韩三。你是谁?!”韩三抢在刘健之前厉声地呵问。
“我姓林,是镖师。你该管我叫什么?”黑衣人冷冷地答。
“林镖师,兴隆、会友、成兴、玉永、昌隆、同兴公镖局,你是哪一镖?”韩三咬着牙问,眼角余光扫向黑衣人跳下的屋顶。
韩三从黑衣人“这趟打算走肉镖”这七个字中听出:来人有抢生意的意味,而刘健说让他在两个呼吸内带人回韩村,被他理解为是在保护他。因为十万两白银的悬赏,在势大财多的刘家眼里,根本不够瞧。否则到村口拦阻他们的就不会是粗会武功的长随刘健,带三个家丁来,而是刘福、刘安两员刘府护院中,万夫不当的大将了。
于是,韩三招了一下手,跃到刘健身前,直面黑衣人。
“我的镖行不在六大镖局之内。”黑衣人冷眼看着韩三。
“林镖师,你的肉镖打算轻走还是重走?”韩三看到他带的队伍中,有两人已窜上房顶察看。
江湖上把携重要物品或人行路的方法分为轻、重二种走法,轻走指秘密上路,重走便是保镖护持上路。
“与你何干?”黑衣人语气变冷,看向韩三的眼神也起了变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本来你走你的镖,我得我的赏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韩三又招了下手,上房顶的两名手提弯刀的汉子立刻跃下,俱是小衣襟、短打扮,一看就是练家子。
“现在不管我的银两跟你的肉镖有没有交集,你都休想活着离开。”韩三与另二人拉开架式,呈品字形围住黑衣人。
“嗤。”黑衣人一声冷笑,探手从身后漆黑剑鞘中抽取出一柄寒光四射的镔铁宝剑。
宝剑一出,韩三等三人俱是一惊。
“休怪我们欺负你,我们仨兄弟上阵没分开过。”韩三赤手空拳,摆出八卦掌的起式。
“呵。”黑衣人负剑身后,冷冷地说,“想必这两个死人就是韩大、韩二了?”
“错!我韩三是家中老大。”韩三试探地虚劈一掌,两名持刀兄弟默契地窜到韩三两旁,舞刀护住兄长两边侧翼。
此时刘健的心意是力保绠子,不管绠子是不是钦犯张皮绠。
韩氏三兄弟是揖拿钦犯领赏者,对刘健而言,是敌非友。
刘健对自称林镖师的黑衣人,一时难分敌友。故,见韩三仨兄弟挡在自己身前,便故作自知武功拙劣,远远地退开。
韩三带来的人,此刻已点亮火把,涌了过来,将战场围了起来。
“八卦刀韩小五、韩小六,领教领教阁下的武当剑。”韩三左边的韩小五发声。
“好。我林某人剑下不斩无名之鬼,即已报名,那便受死吧!”言毕,黑衣人一个大鹰展翅,纵身高高跃起,剑指韩小五落了下来。
这一招却非武当剑势,而出自崆峒派。
韩三滑步一退,右侧韩小六纵身提刀横扫黑衣人的剑锋。
韩小六此招乃是一虚势,薄剑遇重刀,以刺碰砍,剑显而难敌。若黑衣人回剑避刀刺向旁人,那么韩小六的刀将直削黑衣人下盘,韩小五手中的刀将封堵剑路,真正对黑衣人使出杀招的,其实是蓄势待发的韩三之掌。
这是韩氏三兄弟习练经年的杀招,天津府倒在这招下的武者,多如牛毛。
“有点儿意思。”不待刀剑相碰,黑衣人瞬间暴退,剑舞飞花,两名围拢太近的丁卒脖颈喷血,火把、镰刀落地,一卒一丁,惨叫倒地。
这一幕吓得围过来的众卒子纷纷后撤,外围的丁卒不明就里,向前狠冲,于是,二百多号丁卒在窄窄的村路上,便互相挤扛起来,乱作一团。
踏足声、喊杀声、嚎叫声、相互问候声,一时响起,惊醒两旁村户,纷纷侧耳偷听,狗叫鸡鸣也随之响起。
黑衣人剑指韩三:“让你的人滚蛋!否则……”
“否则如何?”韩三带着韩小五、韩小六逼上前。
黑衣人也不答话,躬身弯腰,剑尖点地,身形跃起,一个后翻窜入身后众多丁卒之中。
剑走游龙,人跃凤舞。从少林达摩剑到峨眉掠影剑,黑衣人的剑招杂乱无比。
须臾,韩三带来的队伍中,哭爹喊娘、骂天怨地的哀叫声响起,断胳膊、断腿上下乱飞。
黑衣人如狼进鸡舍、虎入羊圈,一把黑木做柄、银色剑身布满三角花纹的宝剑如閻王的催命符,俄倾收获了几十条人命。
这些平日里手里不是锄头就是烟枪的丁卒,以为跟着乡勇韩三来大刘庄就是逮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刘府刘太公赏赐的一顿饱饭。他们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个个吓得扔了火把,哭喊着撒腿就往回跑。
片刻,四周安静下来,地上的伤者也在同行亲友的搀扶下远离战场。
青石板的路面上,横尸遍地。无数的火把兀自在燃烧,冒起股股黑烟,发出难闻的气味。菜刀、锄头、镰刀、擀面杖等较为贵重的武器,早被一些胆大的捡走,只剩些树枝、石头等随处可见的杂物。
“来吧,轮到你们三兄弟了。”黑衣人也受了点轻伤,小腿处的裤子撕破开来,殷殷血迹流到矮靿花棉布袜上。
“哼!找死!”韩氏三兄弟扑了上去。
“你的剑从何而来?!”韩三质问。
“要你管?”黑衣人答。
片霎,四人缠斗在一起。
刘健依旧在不远处看着,他谁也没打算帮。反正最后无论谁胜出,也无法带走绠子。
刘健,原名陈长平,广西浔州府平南人,与天平天囯的赞王蒙得恩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