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板上放着一支钢笔,深蓝色的金属外壳有金线装饰。
程明盯着它,缓缓把手伸过去,五指张开,手腕上的肌肉抽动片刻,又立即止住。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他把手慢慢往下放,努力聚拢手指。
成了!
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笔,于是他尝试发力,想要把它拿起来,把这份出院申请亲自签掉。
钢笔的上端刚刚离开小桌板,他的手臂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程明用左手握住右手腕,想要阻止它的颤抖,但钢笔还是从他手里落下,撞在桌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该死的!
他把手重重砸在桌板上,比起疼痛,无法医治的神经后遗症更加令人无法忍受。
在进入那个毒窝之前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雾化的“星星”居然可以通过眼部黏膜影响人体。而因为那里要命剂量的毒物,程明留下了严重的神经后遗症。
他当初考虑到可能发生打斗,为了视野清晰的重要性才选择半覆盖面罩,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接受
病房门上传来小心翼翼的敲击。
“阿明,我能进来吗?”塔玛拉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疲惫,程明知道她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每次离开病房都匆匆赶回来,生怕他想不开。
他平复心情,努力把双手的事情搁置一旁,他已经发了很多次火,如今竟开始疲惫了,“嗯。医生还没来吗?”
“还没有,不过我在楼下看到了几辆车,可能是你的其他朋友。”塔玛拉推开门,手里提着一个果篮,“这是博德和其他同事送过来的,我在楼下还碰到柳太太”
她把果篮放在床头,上面的花已有些蔫了。塔玛拉坐到床边,收拾起被他搞乱的申请单。
住院之后,程明变得特别焦躁,几乎自暴自弃,虽然他极力克制,但事实太过残酷,他只是在一遍遍发怒,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每逢安慰完他,妻子总会躲起来悄悄抹眼泪,他一清二楚。
望着她憔悴了许多的脸庞,程明浑身的力气都离开了,只剩下颓丧。
这么多天下来,也是时候接受现实了,他不能把身边人拖垮。
“如果,如果我不得不停职”
他一开口,妻子便显得异常惊恐,她握住他的手。“别说这种话医生不是说还有其他疗法可以尝试我们再试试”
停职,作为一个残疾人离开工作。住院期间一听到类似的话他就会爆发,如今是时候认命了,打打杀杀的高风险工作给他的家人也带去了巨大的压力。
相顾无言间,程明的信标突然响了。“是工作上的电话。”他出了口气,尽可能不让双手发颤,拍了拍妻子的手,“你得回避一下。放心,我没那么脆弱,我才不会寻短见。”
塔玛拉点头,起身离开病房,眉宇间仍充满忧虑。程明目送她出去,才用眼神控制信标接通。
安东尼的脸出现在前面。
“你们居然没把我忘了。”程明没好气地抢先开口,这几天机构就像是死了一样,完全无视他发回去的任何消息和请求。
“怎么可能。”安东尼十指交叠,这是他说谎时候惯有的手势,程明太熟悉了。“你的事情上面都很在意,这不,开了好几天的会呢。”
在意我?开玩笑。程明知道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有多尴尬,他服役年限太久,之前也并未遭遇过重大变故。组织虽然有意将他踢出核心转到无关紧要的位置上,但苦于无法在工作上挑刺,一直找不到合适理由。
这次来奥坎所谓的好差事,其实他也没得选,不过是让一群和他一样不受欢迎的老员工,从几份苦差挑个好的。
现在既然安东尼来电,就说明他们不打算就这么抛弃他。或许会塞一笔抚恤金然后让他光荣退休。
程明已经做好被清退的准备,他只在乎他们会给多少钱。
假设他们良心发现给足数目,他就带着塔玛拉回东黎老家,在特统区买套房子,把二老都接来住。
“好吧,我也不卖关子了,上头决定调动你的岗位。”安东尼双手相扣,向前靠在桌子上。“接下来你要负责看守工作。”
“我?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干什么?”程明匪夷所思,“就算人在我眼前跑了我都拦不住,要找个理由开了我也不用这样!”
“你先听我说完啊。”上司示意他稍安勿躁,“毕竟干了这么多年,你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破格申请了一份三级物品给你。什么神经损伤,在这东西面前不过是小意思。”
安东尼得意地显摆他那镶钻腕表,又摆出玩世不恭的姿态,“十分钟就送到,你马上就会成为健全人了,怎么样?”
程明几乎要感动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不太靠谱的上司看起来这么顺眼。不过他明白,这么美好的话语后面绝对跟着个“但是”。
“但是!这需要用一份协议来换,和你猜的差不多,组织这边希望你能够在五年内退休。到时候你把保密协议一签,就可以拿钱回家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