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想，那个叫程什么的稳控员已经快一周没来烦她了。听说他在工作中负伤，看来伤得很严重。

其实他人还不错，是个有原则、好说话的家伙，可考虑到他那令人讨厌的年龄，她觉得自己没有幸灾乐祸已是仁至义尽。

体力消耗过半，她勉勉强强踩着剩余六分钟的线到达主控室。

主控室位于船体中央位置，外形不规则，乍看如一座蜂巢，不论视线落在哪里，都能找到完美的六边形板材。

蜂巢的中央平台上有一圈独立的访问间，空间狭小，完全对外密封。林唯一到达时有不少工程师吊悬在蜂巢各处进行检修，看来正如传闻说的，主控ai的确出现了故障，而且直到现在还没修完。

对照访问间外投影的名字，林唯一找到了留给霍莉的房间。关门后她才发现这里不仅是狭窄得吓人，连手都无法伸直，还闷热异常。

至少这里有凳子。

正对门的墙壁上浮现复杂的投影，无数丝线汇聚，编织出一个外形不断变化的球体，下方是剩余不到六分钟的访问倒计时。

林唯一刚落座，它便说话了。

“你好，霍莉，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千余个小时。”主控ai的合成音比起陨石更近似人类，彰显着它更高的智能，球体表面伴随音波泛起波澜。“我注意到你更换了日常语言，很高兴看到你并未停下学习。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回答之前，林唯一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要做什么来着？

之前火急火燎打算找主控ai那阵子她是有印象，但具体找这位“母亲”要做什么，她已经全忘了。

幸好陨石给她提供了久远的对话内容，不至于因为空洞的发呆浪费宝贵的访问时间。

“呃，‘母亲’”这称呼真的好奇怪，“我需要给陨石更新数据，它的数据库太老了。”

“申请通过。”它话音未落，陨石的投影便在林唯一眼中消失，因为失去了翻译，主控ai便换成了奥坎语同她交流。“我要为之前的延迟道歉，我的运行程序陷入冗余状态，极大影响了我的运行效率。”

听着机器发出的熟悉语音，林唯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有手指扣紧凳子边缘。她从未在陨石那里有过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声音更像人？

“没关系我也就只有这件事要办，不急。”

房间陷入尴尬的沉默，林唯一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眼神乱飘时，“母亲”提出了新的话题。

“我注意到你并没有参与之前的‘流星雨恶作剧’，我以为你一向喜欢融入群体。”

这么一提，最近好像没遇见过流星雨的问题了，是潮流过了吗？

“那阵子我正好不在船上，回来之后都过时了。”

“你对这个恶作剧怎么看？”

“我吗？”这么人性化的问题让林唯一陷入思考，“我觉得它可能是因为大家害怕流星雨而编出来的，类似于用娱乐来化解焦虑。”

“哦？”“母亲”听起来很感兴趣，“能否为我解释一下？”

“强大的舰队会被宇宙中的天文现象伤害到，听着就有点不可思议。人与自然，之类的。”林唯一磕磕巴巴地说完，有种回到了校园被点名提问的既视感。

“很有创意的回答。的确，在那场流星雨里舰队损失了不少补给船，幸好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按照你的角度，其实可以延伸出更多的东西——星舰难以应对陨石雨其实和星舰的运行逻辑有关。”它解释道：“如果不得不把这些数量级巨大的物体考虑进防御体系，将会陷入悖论。”

“什么悖论？”

“要提升星舰的自动防御能力，就必须提升主控ai的性能上限，但自从‘智能暴乱’后，ai的性能就被严格限制。这种目的一开始就无法达成。”

绿光亮起，陨石重新上线，它看起来没有外表上的变化，但想必内在已经焕然一新。

“啊，时间到了。等你解除调查状态后，可以同你的陨石了解一下那段历史。”“母亲”打开访问间大门，球体不断变形，逐渐消失，“很期待同你下次会面。”

林唯一起身走出去，没忘记回头同它道别。

“再见。”

“回见，林。”

林唯一愣在了原位，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直到访问间关上也没有恢复。陨石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的心率过高，你还好吗？”

“它它怎么知道，哦”她反应过来，心头仍然盘旋着秘密暴露的恐慌，脑袋一跳一跳地作痛，“你的数据还是要上交给它的。”

“是的，但这都是为了更好的服务人类。”

她难受得厉害，后悔来做数据交换了，陨石原本是保持着相对的数据封闭的。

林唯一压低身子快步走出主控室。

“抱歉，如果这让你感觉不适，我会向‘母亲’反映，它会立刻做出更改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听不下去这种话，感觉自己快吐了。

于是陨石陷入沉默。

回去的路上，林唯一思考着这是什么感觉，它应该被归为什么情绪。

最终她找到了它应该在的位置，它叫“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