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世界末日真的要来，只要秩序还存在一天，人们就仍然会勉强苟活一天。毕竟，只要不让自己马上死掉，末日的生活跟现在的生活，能有多大区别呢？

更何况，现在这个世界上，知道所谓的“末日”将临的人，寥寥无几。

姜思成一如既往地下班回到家，在车上抽完了五六根烟，终于是极不情愿地打开了车门，踱到电梯间，按下电梯的按钮。

他不太愿意回家。回家就意味着自己要面对另一个压力。

站在门口的他，在一阵长长的叹息中打开了家门。

家的大门颇有些年头，沾满了油污和锈渍的转轴发出嘎吱的声响，尽职尽责地提醒着有人回来。

但并没有人迎接姜思成，或者说，有人，但没有来迎接。

姜思成脱下外套，小心谨慎地把它叠好放在一个位置。随后瘫坐到沙发上。

他的妻子就在旁边，却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听着窗外的雨声敲打着阳台，任凭天色阴暗，也不开灯。

姜思成预备了半天，要说的话在这一刻仍然说不出口。

但他必须说。

“老婆……”他的声音毫无底气，而他的妻子仍然自顾自地刷手机，并未理会他。

“这个月的工资，还是没发。”

他的妻子仍旧不理他。过了半晌，才从那粘滞无情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冷漠地“嗯。”

这已经是第四个月了。他们家已经四个月没有收入了。

作为唯一收入来源的他，已经在这个家里被人道主义毁灭了。

这三十年来，他几乎不管家里的任何事情，一心埋头工作，赚钱。托他的福，他的妻子和儿女有如今的大房子住，有优渥的生活条件。他的妻子也埋怨过他。可他试图帮家里做些什么的时候，妻子却总是不满意，指责甚至痛骂他帮倒忙。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把自己全部投入到工作赚钱之中。他的意义，也仅剩这些了。

现在没有工资，虽然错不在他，但不管怎么说，他存在的意义便消失了。

所以他才如此低声下气。

他已经被人道主义毁灭了。

但他很幸运，他还有一份工作。

也许，也许等到经济好一些的时候，等到这该死的雨停下来的时候，欠他的工资还能补上。

不过那只是他自己所想。实际上，他没有失业，他内心里认为自己仍然被认可，自己仍然有价值，自己仍然有存在的意义。

那些被开除的，失业的，可算是彻底失去了全部的希望，和被社会承认的价值了。

现如今，就快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仍想给女儿过一个好生日。

“老婆”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会有任何回应，便继续提心吊胆地说“我想把一些东西当掉，换点钱给女儿过个生日。”

“你自己没本事，来打我东西的主意了？”这次，他的妻子回应的倒是很快。

“不，你的彩礼和嫁妆我一分不会动。就是之前……我送你的首饰钻戒啥的……”

他的妻子眼睛总算是离开了手机屏幕，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白了一眼。

他知道，这算是不同意了。

他为什么不当掉自己的东西呢？

当然是因为除了那辆车，他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他当然是不可能卖掉那唯一一个能给自己一片清净的小空间的。

“老婆，就拿一个最便宜的，最便宜的就行。给女儿买点好菜好肉，过个生日。”他仍然拿出尊严来央求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