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远郊回会社只花了几十分钟,约莫清晨人少,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裴珠贤斜着上半身把脸贴在车窗之下的角落里,可能没有人在看她,她还是这样坐完了全程。
宋承欢坐着医院那边的车在前几个路口就和他们分叉,一头开往城市另外一头的医院。
她都还没说一句再见。
早晨就是这样,太阳一旦挂起,便会毫无慈悲地照射大地——整个人间都在它脚下,一切事物在光底下无处可藏。
车在地上的停车位停好,裴珠贤在车转过保安亭时就有所察觉,她先一步铺开头发,不让别人有可看到她的机会。
“进去吧。”坐在副驾驶上的工作人员回头提醒她。
看她垂头散发,又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递给她。
“谢谢。”她声音清冷。
公司楼下长年累月都会站着三五成群的粉丝,她们很厉害,不论天气好坏或者时间早晚都端着长长的相机守在附近。
以往看见都会远远笑着打招呼的,今天只是远远鞠躬裴珠贤就直接转身走了,没别的办法。
公司把她叫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事情渐渐已经到了要收场的地步。无论如何,她作为队长也要和团队沟通。
其实也没有那么利益至上,那些人聚到一起还会叹息说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然后多加惋惜地旁敲侧击昨夜回来的人——怎么在精神科收诊住的院?
没有人回答,从裴珠贤摘下墨镜坐在会议桌一侧开始,就再没人再继续说风凉话。
会议进行得不太顺利,关于通过何种方式跟公众发表成了最大的问题。
有几家娱报记者也不知道从哪里嗅到了小道消息,正如鬣狗一样在和公司公关纠缠协商。
真恶心。
有个一直负责策划跟进组合的领导拍板说:直接和媒体合作,公示组合成员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出,然后开新闻发布会公关。
干脆利落解决吧,至少要保住组合的招牌,理智一点,如今到了这个地步,组合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样说。
一时间也没有人反驳,坐后面一位一直没说话的音乐指导冷笑了一声:“主唱都不要了,说什么组合是最重要的,在搞笑呢。”
他也是看着她们日夜颠倒竭尽全力练习的人,他知道团队之所以能成为团队,每一个人的付出都无法抹杀。
他下意识就想出言讽刺这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也的确这么做了。
“难道宋承欢现在还可以继续唱歌?”那个领导嗤笑一声奚落回去。
车门还没打开,一群人就围在车门附近等车上的人下来——他们在等宋承欢回来。
看起来是个很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欢迎仪式——如果不是欢迎一个病客回到封闭的白色病房的话。
宋承欢被人扶坐在床上,她没什么表情,眼睛虽然睁着但没有一点色彩。
看见人围着她的时候,她也能回以一个浅笑。
阳光很刺眼,房间的色彩开始锐利起来,宋承欢半张脸上也有了明确的阴影。
她的五官因此显得格外端正又呆板,全然没有以往那种裹挟一点温柔感的少年人气息。
她已经短暂地抽离于此,没有人能把她唤回来。
病房外面,孙父在跟什么人通话,一脸严肃冷峻。宋承欢的长姐也半抱着手臂捂住半张脸,她比宋承欢年长很多,也曾幻想长辈亲人离世时,两人前后站在一起一次一次送。
她不善于表达爱意,对这个妹妹也是约束规劝多过温情,只在偶尔心弦放松时开口:你不要对我生气啊,仔细想想我俩会是这辈子待在一起最久的人。
宋承欢会假装被肉麻到,歪在一边回答她说:知道了,知道了。
此刻站在病房外朝里看,宋承欢没有一点以往鲜明活泼的神采,她颓然如同深秋树顶最后一片树叶,将落未落。
她没由来想起那句自己关于这辈子相伴最久的玩笑。
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自信含蓄地藏了半句暗语:无论如何,我会比你早走一点,以后也要拜托你好好送别。
她心慌起来,站在走廊上张嘴深吸了好几口气。
以为没有人会再开口反驳他,那个领导已经划开纸张准备下一个话题。
“她可以。”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裴珠贤抬起头来平静地和他对视,看起来像荒原上最后一头狮子一样悲怆。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声音还含掺半分嘶哑。
“她的医生都得出结论说不可能再站上舞台——”
“她可以。”裴珠贤截断他。
“珠贤呐。”一个与她亲近的服化师提醒她,“这不是该随便出头的时候。”
“我知道。”裴珠贤冷静至极,“保住我们组合最重要,宋承欢还是我们的成员,她一样重要。”
“你不要拿别人的命开玩笑,我们都知道,她有抑郁症。”
朴秀英和王艺琳是在宋承欢被打了镇定,强制睡眠后到的。
是怎么听到得到这个消息的已经不得而知,两个人确认后都如同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特别是朴秀英,几乎说不出话来,倒是王艺琳还保有一分理智,她给两个人都戴上口罩帽子,才遮遮掩掩坐上了公司派的车。
宋承欢的长姐也只冷漠地看了她们几眼,就没有再管过,甚至来者慌里慌张带着哭腔的问候她也没回一句——她在心里怨怼她们所有人,虽然病情也许与她们毫无瓜葛。
康思琪一直待在医院,从宋承欢回来开始,她就在找科室医生了解情况。
虽然也是爱哭的性格,从这件事情发生开始,她居然没有再哭过,生怕自己的眼泪再加重好友的压力与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