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守仁为了学生们的前途而针对治学的理念做出了妥协之后,书院的学风果然渐渐正了起来。学生们也真的参与静坐,专心读书,不再到外面疯玩了。王守仁虽然心里也并不舒服,但见到这个景象还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就在这时,老家余姚却传来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王守仁收到了父亲王华写给自己的书信,信中写道:
吾儿守仁:
汝祖母大人突患恶疾,卧床不起,水米不进。因老人年高,已逾九十,为父虑之,恐将不治。祖母近来日日呓语,望与孙儿相见。望守仁告急假速归,方得与老人相见。
王守仁看完了信,一时间怔住了。他想喝一口热茶镇定一下,可颤抖的手却将茶杯摔得粉碎。徐爱听见响声,忙跑过来查看,见王守仁呆呆地坐着,便问道:“伯安,怎么了?”
王守仁这才抬起头道:“曰仁,快给我准备纸笔,我要上奏致仕!”
徐爱大惊道:“伯安,出什么事了?”
王守仁低声道:“我祖母,快不行了。”
徐爱听了,连忙备好纸笔,说道:“伯安,来,这可耽误不得!”
王守仁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书案前,写道:
臣王守仁,原任南京鸿胪寺卿,受任以来兢兢当差,未敢松懈。然臣在少年,粗心浮气,狂诞自居,自后阅多历久,稍知廉耻,今思之,悔不得已。臣之自知,何敢重拾旧恶,以误国事?伏愿陛下念朝廷之大政不可轻,地方之重不可苟,别选贤能,委以兹任。悯臣之愚,不加谪逐,容令仍以鸿胪寺卿退归田里。臣虽愚笨,敢忘天恩!
臣自幼丧母,鞠与祖母岑氏,今年九十有七,旦暮思臣一见为诀。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始,以孝治天下。臣请谅反哺之私,衷情迫切,不胜受恩感激,叩首哀恳祈望之至!
王守仁写完,长吁了一口气道:“曰仁,祖父母皆我至亲之人,守仁虽不能病榻服侍,定要见这最后一面!真希望陛下准我回家!”
徐爱安慰道:“伯安勿虑,圣上通晓人情,定然准奏。”
三天之后,王守仁便收到了宫里的回复。王守仁打开密封,一看竟是自己写的那道奏折。他急忙翻开,只见后面赫然写着几个朱批的大字:
不准!着王守仁留处原职,原奏驳回!
王守仁感觉到一阵眩晕,他叫道:“曰仁!曰仁!”
徐爱听到叫声,急忙跑了过来:“伯安,如何了?”
王守仁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徐爱连忙过去搀扶,王守仁这才站直了腰。突然,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紧跟着也栽倒在地!
“伯安!伯安!”徐爱慌了,连声叫道。
王守仁却紧闭着双眼,瘫倒在地上,血染红了他的胸前。
四
“华儿,守仁呢?”岑氏的双眼朦胧地微闭着,她因病瘦得厉害,人早已脱了像。
“守仁一会儿就回来了,一会儿就到家!”王华的眼里都是泪水,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他的好友陈望和李猛都站在他身边,默默地抹着泪。
“不,华儿,”岑氏摇摇头道,“我知道,守仁不会回来了。”
“娘,您别胡说。”王华哭道,“守仁就快到了!”
岑氏苦笑道:“华儿,我王家好几代人都没人入仕做官了,但我心里明白着呢。自从你中了状元,我就知道,王家的日子必然与之前不同了。如今,该有的名节有了,该有的体面有了,可我的儿子我却二十七年未见一面,而我的亲孙儿更是……”
“娘,您别说了!”王华的心里泛起千万的愧疚,他真后悔当年自己要去考什么功名,这几十年过去了,却是一场空!
“华儿,我死以后,务必叫守仁勿要难过,勿要内疚。”岑氏的声音微弱极了,脸上却是淡淡的慈祥的笑容,“你就说,祖母知道他是不得已,祖母是看着他长大的……”
王华流着泪用力地点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岑氏不再说话了,脸上却还浮着慈祥的笑容。
王华握着母亲的双手,感到她的体温在不断地降低。他使劲地为母亲搓着手,希望能让她的双手再次温暖起来。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母亲的双手却不断地变得越来越凉。
王华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然逝去了。
可他却收住了泪,站起身来,不顾众人的哭泣声,说道:“请白事,择吉日,葬我母亲。”
正德九年,就在王守仁的仕途大有进步之时,他却迎来了人生两个大挫折。一是自己坚持的心学理念,为了学生的功名,不得不让步给他并不认可的程朱理学;二是自己的至亲——祖母岑氏在老家余姚病逝,而自己却因致仕回家的申请被拒绝而错过了与祖母的最后一次见面。而这两件事之后,痛苦的王守仁却对心学有了更深的理解,与此同时,一个新的机会就在前面等待着他,他的人生注定将要迈出更加辉煌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