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德九年,初春。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王守仁的官职不断升迁,由吏部主事升至清吏司郎中,最后又升任南京鸿胪寺卿。在南京,他遇见了同样调任到这里的好友徐爱。相处中,王守仁解答了许多徐爱关于书经的疑惑。
但是,随着弟子越来越多,王守仁却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一日清晨,徐爱拿着《大学》来找王守仁。王守仁刚刚起床,正在洗漱,见徐爱来了便招呼道:“曰仁来了!坐!”
徐爱落了坐,见王守仁还没洗漱完,于是徐爱只好在旁等候。
很快王守仁洗漱完毕,进了房间问道:“曰仁何事啊?”
徐爱道:“伯安,我昨夜读《大学》,有困惑之处,所以找你请教。”
王守仁道:“曰仁,《大学》乃儒学基础,你都已入仕做官,如何复读《大学》?”
徐爱笑道:“这《大学》自然早已读过,当时亦觉透彻。只是,我昨日听你讲学时,提到《大学》。记得伯安曾提到,从《大学》可得,程朱理学非求道正路,但未细讲。爱于是昨夜重读《大学》,未得意思,故特来询。”
王守仁点点头道:“守仁研习儒学近三十载,其中虽也习佛、道,然终以儒家为本也。世人皆言程朱为大成者,而我以为,陆象山心学亦当推奉。《大学》为曾子所著,乃儒学经典,‘四书’之一,故而二程与朱子皆极推崇。”
徐爱不解道:“昨日伯安解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说,《大学》皆有所证据,正因如此,所以未能释然。”
王守仁摸摸胡子解释道:“曾子不尽笃信圣人,反求于己。由此可知,笃信固亦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尽信久闻?就如朱子,亦遵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士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行、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而行事。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徐爱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他站起身来,兴奋地搓着双手道:“由此观之,阳明之说真乃孔门嫡传,程朱之说不过旁蹊小径也!”
王守仁穿好衣服,提上鞋子,对徐爱问道:“今日你可有政务?”
徐爱摇头笑道:“近来整日无事,闲散得很!”
王守仁挽起徐爱的手道:“甚好!走!去书院!”
二
二人到书院时已日上三竿,却发现教室空空,里面只有一名学生在读书,其他的学生都不在。那学生名叫冀元亨,字惟乾。王守仁心中疑惑,便问道:“人呢?为何只你一人啊?”
冀元亨道:“回先生,他们都去玩耍了。”
“去了哪里?”王守仁问。
“有了去了紫荆山,”冀元亨结结巴巴地答道,“有的,有的去了秦淮河。”
“真真岂有此理!”徐爱怒道,“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不急。”王守仁摆摆手道,“我近日总是发觉学生逃课,不想今日竟全都不来!”
徐爱急道:“伯安,这如何是好?”
王守仁道:“曰仁,你我皆在南京做官,又都是闲职,方可每日闲懒。可这书院的学生皆未考取功名,怎可如此荒废?”
徐爱道:“这学生们读书如此不静心,如何考功名?”
王守仁沉默了,他从不主张朱熹“存天理、灭人欲”那种苦行僧似的学习方法,但这些年轻人如果心都玩野了又怎能静下来读书呢?想到这儿,他一咬牙,说道:“今日起,若无公事,我王守仁便整日呆在书院中,以为督导。一来,方便学生提问;二来,做表范以正学风。另,明日起,书院行‘静坐之法’。”
徐爱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王守仁问冀元亨道:“惟乾为何不同他们去玩啊?”
冀元亨答道:“元亨本愚笨,又启蒙甚晚,比不上同学们,所以趁诸人不在读书,只为追赶同学而已。”
王守仁笑道:“惟乾有此志甚好!我心慰矣!学习惟日夜习读方可长进。假以时日,惟乾必成大器啊!”
夸奖了冀元亨,王守仁却再一次沉默了。徐爱深深知道王守仁心里的担忧,便说道:“伯安兄虽亦遵程朱理学格物之法,然今治学却更向随心。若静坐之法得以采用,却有悖伯安之学啊。更何况,静坐之法中道派与理学法理不同,可形式极似,又当如何区分啊?”
王守仁摇摇头道:“曰仁深知我心,我也正因此烦虑。但若不行静坐之法,这京城众多的学子如何埋头学识而不寄心游乐山水?此乃下策,可我却不得不用之。”说完,王守仁背过身去,又陷入了沉思。
王守仁心里知道,讲学的难题就在于此,而他身居闲职,每天都将志向寄托于传播心学上并不符合他从小而来的远大志向。正当他不知道如何解决当下所面对的难题时,另一个令他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