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德三年三月,王守仁终于到达了贵州龙场。
龙场所位于宣慰司西北八十余里,处苗、僚杂居之地,蛮荒无人。自明代建国以来,在此地建了驿站,主要是负责传递公文和公差路上休息和换马之所。按照吏部的规定,这种偏僻的小驿站需驿丞一员、吏一员、马二十三匹、铺陈二十三副。
王守仁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建在山中的驿站。院子里破败不堪,地上也没有地砖,人一走上去,尘土飞扬。他轻轻地拍拍衣服的灰尘,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也是乱成一片。书案上的灰已落了厚厚一层,椅子上也是一样。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守仁见了,不觉微微皱了皱眉头,便迈步往后堂去了。
到了后堂,感觉比前面规整许多,正在纳闷,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先生!”
王守仁回身看去,正是黄嘉爱!
“你?”王守仁惊喜不已,“你如何会在此处啊?”
黄嘉爱也乐道:“先生有所不知,自上次分手以来,我便念着,先生若大难不死,必会来这龙场赴任,嘉爱便先来了。”
王守仁心里高兴极了,本来的孤独和害怕忽然就一扫而光了。是啊,能在穷乡僻壤遇见故人,的确是令人欣喜的。
“先生,”黄嘉爱的眼睛有点潮湿了,“嘉爱就知道先生智慧过人,那贼人们定是害不了的。”
王守仁摆摆手道:“不提往事了。你在此地住了多久了?”
黄嘉爱道:“应该已三月有余了。这驿站实在难寻,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王守仁叹道:“难过啊!我王守仁竟被贬到这破败荒地!”
黄嘉爱道:“先生不必难过,有嘉爱呢。我已将这四周都转过了。”
“哦?”这王守仁倒是来了兴趣,“如何?”
黄嘉爱把自己的观察结果汇报了起来:“此地乃从属修文县,知县赵大有乃是买官来的。”
“哼,”王守仁不屑道,“想必买官的钱财也不够,方才买了这种地方的知县。”
“甚是,”黄嘉爱道,“那赵大有就是这贵州人,家里并非什么大户,只是有田而已,便凑合着买了个修文的知县当。”
王守仁道:“这类人做了官,定是不顾百姓疾苦,只顾自己捞油水的。”
二
赵大有今年三十一岁,因家里花了银子,于是他虽没读过书,却也来到了修文县做了两年七品知县。就和王守仁的猜测相似,他自从上了任便开始捞油水,尤其家里条件并不富裕,花了钱买官之后更是要多捞才能回本。
事实上,修文县本来就穷,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于是,赵大有便开始私加了一些税款,有在县里培养了一帮流氓,专门敲诈勒索。
这一切的一切,王守仁用了一个星期便看得透彻。他和黄嘉爱住在驿站的后堂,晚上睡觉之前,王守仁便常常感叹,这修文县的百姓实在困苦。
一周过去之后,黄嘉爱便提议道:“先生为何不去找那知县说个明白?”
王守仁想了想,便说道:“明日我等正要去领钱粮,到时我和他说说此事。”
第二天,王守仁和黄嘉爱到县衙的时候,那赵大有竟然还没起床。王守仁师徒便只好在县衙里等着,直到正午时分,那赵大有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王守仁见了知县,带着黄嘉爱起身行礼道:“龙场驿丞王守仁见过赵知县。”
赵大有坐上了主座,抬抬眼皮道:“二位坐吧。”
王黄二人落了座,王守仁道:“赵知县,下官今日是前来领取驿站每月定额的钱粮。”
赵大有皱了皱眉道:“这龙场驿站已近一年无人照看了,我这里早已没有每月预算的龙场驿的钱粮开支。”
王守仁正色道:“这龙场驿乃是朝廷所设,每月支出钱粮自有份额,现今驿站有了驿丞,所需钱粮自是应到位。”
赵大有不耐烦地问道:“那你说,你要多少?”
王守仁道:“按吏部律例,小驿站每月供应钱粮应是米四斗,银子一两。”
赵大有道:“嗯,还有事吗?”
王守仁道:“下官还有一事。”
“哎呀,”赵大有道,“有话快说,快说。”
王守仁道:“下官到龙场来已七日有余,发现本地赋税过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于是,下官查了本县的税收,发现有私加赋税之嫌。”
“大胆!”赵大有急了,“王守仁!你休得血口喷人!”
“赵知县,”王守仁道,“本县的平均税收比其他州县整整多两成,而且本县还有朝廷早已减免之地税和房税。”
赵大有气道:“好你个王守仁!小小一个驿丞,也敢来教训本官!你不是要驿站的钱粮吗?我明白告诉你,没了!我不给了!”
王守仁一听这话,也急了:“赵知县!你若敢公然违抗朝廷律例,我……”
“你怎样?”赵大有笑道,“参我?”
王守仁竟一时语塞,是啊,他一个驿丞,又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能拿这个知县怎么样呢?
黄嘉爱拉拉王守仁的衣襟,低声道:“算了,先生,我们回去吧。”
王守仁狠狠地瞪了赵大有一眼,转身和黄嘉爱离开了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