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缓缓说道:“健受先帝遗命,顾命辅政,当朝首辅,如今却让宦官横行,实在因健无能,愧对先帝啊!”
听了这话,张懋流下了泪:“阁老请不要再说了,懋又何尝不是如此啊?”胡煜职位虽然不如刘张那么高,却也难过起来。
刘健道:“如今只能但愿陛下看过我等上疏后能反省自身,改过自新了。”
三
看着放在书案上的两封奏折,朱厚照犹豫了。他看这两个上疏的官员名字就知道这里边写的八成是劝勉一类的话。他不想听这些国啊民啊的大道理,只是觉得时光难得,更应该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他并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或者昏庸无道,难道不日日沉浸朝事之中就是不理朝政吗?登基快一年了,也没看见国家混乱,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咽了一口唾沫,决心按官职大小来排,于是他先翻开了刘健的折子,里面的一句话令他感到有些气愤:
身为帝王,一念之不纯,一动之失中,皆使天下生变。陛下应灭宴安愉佚之志,正心以视朝廷,力图天下之治。
他合上刘健的奏折,打开胡煜的:
陛下值英妙之年,正力学之时,但儒师日讲之时,课业未毕就有鸿鹄之思,几席研读未几,忽生逸乐之想。
“什么?”朱厚照彻底愤怒了,“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然管起了朕的学业?僭越!僭越!”他终于下定决心,根本不去理这些腐朽的朝臣了。他想,我若不予理彩,他们得不到回复,也总会这样作罢。可是,他远远地低估了这些大臣对朝廷的责任心。
日子过了两天,朱厚照书案堆了厚厚的劝谏的折子。以刘健为首的进谏的大臣们的人数越来越多,朱厚照有点害怕了。他本以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天子,群臣只有听命的份儿,就算不满也是埋在心里。没想到,这些愤怒的文人已经站到了一伙,不断地用那一封封看似无力的奏折来向帝国的最高权力发出挑战。
尤其是当朱厚照翻开了五官监侯杨源的关于星象有变的折子,他的内心几乎崩溃了。他虽然贪玩,但他发誓也不想让大明江山毁在自己手上。可是杨源说他夜观星象,发现有一个灾星已经临世,就在内官监。朱厚照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刘瑾。
就在第二天,奏折又如雪花般飞来。为首者还是刘健,这次又多了顾命大臣之一的内阁大学士谢迁,之后便是六部的官员,由户部尚书韩文带头,请求诛杀刘瑾。他们甚至用了当年汉景帝杀晁错时的那令人胆寒的三个字——“清君侧”。
已经慌了神的朱厚照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对刘健进行制约,所谓“擒贼擒王”,把带头的刘健赶走。于是他立刻下旨宣司礼监掌印太监陈宽,让他去传旨,调刘健出内阁,前往南京都察院任职,由陈宽和其他两个司礼监太监李荣和王岳进内阁接管刘健的事务。
可是陈宽回来禀告说刘健拒不接旨,反而请求入宫面见皇上。
朱厚照也没了主意,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去找刘瑾商量,也绝对不能见刘健。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命陈宽再去宣旨。
四
当陈宽第二次到达刘健家的时候,礼部尚书许进正在刘府和刘健商议。见陈宽进来,刘健冷笑一声道:“陈公公,陛下改变主意了?”
陈宽打开圣旨道:“陛下说刘阁老年岁已高,也许耳朵不太灵光,又因师生之情,不便追究抗旨之罪,特开恩令咱家重新来传旨。刘阁老,您听清了”
“不必听了!”刘健打断陈宽的话,“老夫已明圣意,若是重新宣旨,已无必要。”
“那阁老是?”陈宽问道。
刘健正色道:“老夫绝不离京,誓死与刘瑾和‘八虎’抗争到底!还有,老夫依然请旨进宫面圣!”
陈宽道:“刘阁老是真心抗旨?”
刘健道:“并非抗旨,只是以老夫的残古之躯保全我大明江山!”
“好!”陈宽收了圣旨,拂袖而去。
一旁的许进看着陈宽的背影,问道:“阁老这又是何苦呢?”
刘健深呼了一口气,感慨道:“我有时真想先帝啊!想先帝常常召我入宫,彻夜长谈,从无隔阂。如今,为君者已不在,那为臣者又何须留啊?我都不忍看大明亡于宦官之手!”说着,他竟老泪纵横。
许进张张嘴,并没有说话,他明白这老首辅的心情。
过了不到两个时辰,陈宽又来到了刘健的府上,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王岳。王岳见了刘健,倒头就拜。刘健连忙过去搀扶:“王公公,这是?”
王岳道:“阁老大义,在下拜服!”
刘健道:“想不到王公公竟如此深明大义!”
陈宽这次没有拿圣旨,只是说道:“陛下又遣咱家来宣旨,阁老还是不接旨吗?”
王岳和陈宽是同僚。他说道:“陈公公,你真的安心给刘瑾卖命吗?”
陈宽盯着王岳的眼睛,并没有说话。
王岳道:“智者顺天而为,天意要诛刘瑾,陈公公可得为自己想条出路啊。”
其实,到了这个份儿上,陈宽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便问道:“那依王公公之见?”
王岳道:“如今刘阁老不惜性命,为国尽忠,陈公公也该助一臂之力啊。”
陈宽态度一变,道:“那咱家这就回宫去劝劝陛下,诛杀刘瑾!”
刘健跪下便要行礼道:“老夫多谢二位公公!”
王陈二人赶紧扶住他说道:“阁老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