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德元年,晚春。
朱厚照的豹房已经盖了快一年了,已经初具规模。而刘瑾得到了皇帝的特批,可以修建行宫为借口向户部随意索要银子,其实流入刘瑾自己的腰包的银子也并不比工程所花的要少。刘瑾贪污公款的事儿,已经人尽皆知,可大家又都只是敢怒不敢言。
近日,刘瑾又给朱厚照出了一个点子,为他消遣时间。他请皇帝来到狩猎的围场。朱厚照觉得很奇怪,便问道:“刘瑾,从古至今,天子狩猎只在秋季,你这是何意啊?”
刘瑾道:“陛下之功德业已比肩尧舜,若不习弓马,日后如何开疆拓土啊?”
其实,刘瑾并不是为了真的让皇帝联练习骑术,只是想给他找个游戏玩来分散他的精力而已。早在东宫的时候,朱厚照就跟刘瑾提过自己酷爱骑射,恨不得天天都出去秋闱,可是他那时只是太子,处处都有父皇管着;而如今不同了,他已继承大统,再也没人能管束了。
果然,刘瑾这么一说,朱厚照哈哈大笑起来道:“还是你知晓朕的心意啊!”
从此,朱厚照便隔三差五就去猎场围猎,而且下旨称在狩猎期间,任何人不许打扰。
可是这样一来,有很多的紧急事务在狩猎的朱厚照就根本不能及时过目并下旨裁决了。于是,内阁和各部衙门就只能把公文急件送到司礼监,而司礼监只敢接手,不敢裁决,只好又将这些要务送到了刘瑾手中。
这种情况持续了不到两个月,英国公张懋便按捺不住,呈上了第一封奏疏。
张懋,字廷勉,是靖难功臣张玉之后。他九岁便承袭了祖上的爵位,经常出入皇宫。他与当时的皇帝宪宗朱见深的关系亲密,以至于朱见深去狩猎也都叫上他。有一次狩猎时,张懋三箭连中靶心,朱见深大喜,赐他金带并授予他中军都督府提督一职。后来他一直受到皇帝器重赏识,不断升官,到了孝宗朱佑樘即位后,又加升太师兼太子太师,也就是朱佑樘和朱厚照的老师。
张懋拿着奏疏想面呈皇上,却得知朱厚照正在围场打猎,便气愤不已。从当年执教东宫以来,他心里对刘瑾就一直极其厌恶,如今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刘瑾的主意。想到这儿,他的倔脾气上来了:“老臣给陛下送到围场去!”
到了围场外,侍卫便把张懋拦住了。张懋道:“我乃张懋,本朝太师!尔等小辈,竟敢拦我?”
一名侍卫答道:“我等奉刘公公之命在此守卫,没有刘公公之令,不能进入!”
张懋愤怒道:“大胆!刘瑾不过是内务总管,可我乃是大明太师!皇帝陛下的老师!”
侍卫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站着。
“好!”张懋道,“老夫还就不走了!我就在此等着皇上!”说罢,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直到天黑,朱厚照终于骑着马前呼后拥着从围场里出来了。
“老臣叩见陛下!”张懋跪倒在地。
“太师?您怎的来了?快平身!”朱厚照下了马说道。
张懋没有站起来,他双手呈上奏疏道:“陛下,老臣有密折一封,望陛下御览!”
“好好好!”朱厚照走过去,扶张懋起身,收下了奏折。
张懋把奏折递了上去,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但是这时,刘瑾走过来,附到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话。朱厚照顿时喜笑颜开,也不理睬张懋了,只是吩咐道:“快,回宫!朕要听江东名妓弹琵琶!”
二
仰惟皇上嗣位以来,日御经筵,躬亲庶政,天下喁喁望治。迩者忽闻宴闻之际,留心骑射,甚至群小杂沓,经出掖门,游观园囿,纵情逸乐,臣等闻之,不胜惊惧。
“大胆!”朱厚照愤怒地合上奏折,“他张懋身居要职,位高权重,竟管到朕的头上来了!”
“陛下!”一旁伺候的刘瑾道,“英国公乃名门之后,世袭国公,陛下切切不可动怒下责!”
朱厚照平复了一下心情,叹道:“这日日国事,朕难道就不能消遣消遣,这难不成就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江山社稷了?”
刘瑾劝慰道:“陛下贵为天子,坐拥四海,自然无需事无巨细,谨小慎微。”
“那,”朱厚照竟有些悲伤地问,“朕是个昏君吗?”
“陛下!陛下这是说哪里话?”刘瑾连忙跪倒在地,“陛下仁政,堪比尧舜,确确是千古之君啊!”
朱厚照看着刘瑾诚恳的语气,方才露出了笑容:“既是如此,朕明日还是照常去围场!”
等了五日,张懋见宫里并没有关于自己的上疏给出任何回应,心里已明白了大概。他知道,即使自己是皇帝的老师,但是就凭这一封折子,这小皇帝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想到这里,他便去了好友、吏部给事中胡煜商量。两人商议了半日,又觉得仅仅两个大臣的力量太小,于是两人又一起去了内阁首辅刘健的府上。
刘健是先帝特定的三位顾命大臣之一。他本人博学多才,又一直都秉公职守,仗义执言,十分得先帝的赏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与张懋一样,都曾经是朱厚照的老师。张懋和胡煜跟刘瑾提了自己的想法,刘健表示十分认同。他担忧地说道:“陛下这登基刚不足一年,就玩心大开,不理朝政。先帝若泉下有知,亦难安寝。”
“刘阁老所言极是。那我等是各自上疏还是联名上疏?”张懋问。
刘健分析道:“已老夫之意,还是分开上疏吧。刘瑾为人阴险,城府极深,若联合上疏他再说我等结党营私,反而被倒打一耙。而且,廷勉,你先不要再上疏了,陛下性情你我都了解,何况毕竟年少。”
张懋点头道:“阁老说的是。”
“另外,”刘健又对胡煜吩咐道,“你我上疏所言之事不宜相同。老夫陈明朝堂之事,你就陈明陛下学业之事。”
胡煜道:“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