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于刘瑾来说,至高无上的不是皇帝的宠爱,而是权力。这是和绝大多数的宦官不同的。他从小就特别崇拜明代早期的大太监王振。王振为人素来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刘瑾一直努力地向着偶像学习。
终于,他经过重重困难,坐上了大明王朝的权力之巅——能管他的只剩下终日不理朝政的朱厚照。他于是就更加为所欲为,他一边给皇帝建着豹房捞钱,一边收着大小官员的贿赂,还将百官上奏的折子全都搬到自己家里来批示。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以他的学识是远远没有决断国家大事的能力的,于是他还常请李东阳和焦芳来和自己一起工作。
可是,这一切,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刘健和谢迁被罢了官,没能扳倒刘瑾。于是,朝野新的一轮对刘瑾的攻势开始了!
为了保留住刘健和谢迁的官位,户部尚书韩文便叫来了自己的好友给事中吕翀和刘郤,想商量一下如何能让朝廷给刘、谢二人官复原职。吕翀和刘郤由于官位不大,便还是得由韩文领头,给朝廷上疏。韩文在呈上朝廷之前,还将这封奏疏里的内容留抄了一份,准备作为日后宣传用的讨刘檄文。
于是,由韩文主笔,吕翀和刘郤联名的奏疏就送进了宫。刘瑾晚上照常在家里批折子,突然看见了这三人的联名上疏,勃然大怒!他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将这篇奏折悄悄收了起来。
两天后,宫里传来旨意,将韩文革职为民,发回老家,永不录用;而对于吕翀和刘郤,刘瑾的手段就相对来说残忍了一些——廷杖。
刘瑾曾经奉师父李广之命监刑廷杖打死了当年的大太监何鼎,对廷杖的血腥程度十分了解。他就是要杀鸡给猴看,用这两个人的血来震慑那些和他作对的人。
于是,在韩文被逐出京城的第二天,吕翀和刘郤横尸午门。
一时间,朝野震惊。
但是刘瑾终究是低估了这些文人。他们为了理想而献身的精神远远超乎了刘瑾的预料。刘瑾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不惜命的人。
就在吕翀和刘郤被廷杖惨死的第三天,刘瑾又受到了一封奏折,是十五个人联名上疏,弹劾刘瑾,并罗列了刘瑾十二条大罪。刘瑾一看,为首署名的有三人——戴铣、薄彦辉和李梦阳。
“好啊!”刘瑾怒道,“真是有不怕死的啊!”紧接着,他下令将这十五个人全部廷杖!
戴铣,字宝之,时任给事中;薄彦辉,字仲直,时任御史;李梦阳,字献吉,时任部曹郎中。还有其余十二名官员,官位都不高,又是被按在午门廷杖。
这次廷杖,由马永成监刑。
十五名官员都齐刷刷地被扒了裤子,按到在地上,排成一排。
马永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诸位官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戴铣怒骂道:“你们这群没根儿的东西!都不得好死!我既是大明官,就应为大明死!但是,你们记住,我纵然成了厉鬼,也绝不容你毁害我大明江山!”
马永成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激怒了,吼道:“快点!给我打!狠狠地打!”
二
“什么!”王守仁大惊失色,“李献吉被刘瑾廷杖了?”
“伯安,你可千万冷静!”李猛劝道,“也不只李献吉一人,共有戴铣等十五人。”
王守仁根本不听李猛的话,拔腿就往门外走!
“伯安!”李猛赶紧上前拦住,“干吗去?”
“进宫!”王守仁推开李猛,“面圣!”
“你这哪里是救人?”李猛被王守仁推开,望着他的背影叫道,“这分明是送死!”
“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王守仁头都不回地出了门。李猛见拦不住他,急忙返身去礼部找王华。
王守仁轿子也顾不得坐了,直接牵了马出了家门,上马直奔紫禁城而去。到了皇宫大门,他下了马便要冲进去,却被士兵拦住。
“大胆刁民!胆敢私闯皇宫禁地!”一名士兵道。
王守仁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官服,只穿着便衣。他连忙解释道:“我乃兵部主事王守仁!有要事要见皇上!”
“就算你是兵部主事,可未经召见怎能擅自闯宫?”另一个士兵看王守仁像个做官的,说道,“还是快回去吧!有什么要说的给皇上写折子!”
王守仁急道:“人命关天!还望通融!”
那士兵说道:“事事都可通融,但若闯宫都可通融,我等是不想要脑袋了?”
王守仁知道这样硬闯不是办法,便没有答话,上了马,去了李东阳府。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东阳不在家。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有回家写奏折。
他站在书桌前挥笔写下了标题《乞有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接着写下了正文:
臣闻君仁则臣直。大舜之所以圣,以能隐恶而扬善也。臣迩者窃见陛下以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等上言时事,特敕锦衣卫差官校拿解赴京。臣不知所言之当理与否,意其间必有触冒忌讳,上干雷霆之怒者。但铣等职居谏司,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嘉纳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隐覆,以开忠谠之路。
乃今赫然下令,远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过少示惩创,使其后日不敢轻率妄有论列,非果有意怒绝之也。下民无知,妄生疑惧,臣切惜之!今在廷之臣,莫不以此举为非宜,然而莫敢为陛下言者,岂其无忧国爱君之心哉?惧陛下复以罪铣等者罪之,则非惟无补于国事,而徒足以增陛下之过举耳。然则自是而后,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不制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陛下聪明超绝,苟念及此,宁不寒心!
况今天时冻冱,万一差去官校督束过严,铣等在道或致失所,遂填沟壑,使陛下有杀谏臣之名,兴群臣纷纷之议,其时陛下必将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则既晚矣。伏愿陛下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圣德昭布远迩,人民胥悦,岂不休哉!臣又惟君者,元首也;臣者,耳目手足也。陛下思耳目之不可使壅塞,手足之不可使痿痹,必将恻然而有所不忍。臣承乏下僚,僭言实罪。伏睹陛下明旨有“政事得失,许诸人直言无隐”之条,故敢昧死为陛下一言。伏惟俯垂宥察,不胜干冒战栗之至!
写完了折子,王守仁急急忙忙地送进了宫去,回来时,正遇上也焦急地寻找自己的王华的李猛。
“你上何处去了?”王华喝道。
王守仁见了急得满脸通红的父亲,刚要解释,却又被王华打断了:“走!回家再说!”
三
进了家门,王华怒问道:“说!你上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