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九华山游学了半年之后，王守仁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推开了家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王守仁不由得笑了。幕宾李猛正在院子里浇花，一抬头看见王守仁站在门口，激动得一下子叫了起来：“伯安！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王华已从屋里冲了出来，周氏紧随其后。看到儿子回家，王华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笑道：“儿啊，怎的得空回京了？”

王守仁先行了礼，回道：“守仁先前奉旨掌江北录囚之事，如今做得完了，方得回京。”

王华虽然高兴，但是突然想到儿子可能还有别的差事，恐怕又得离开，便问道：“守仁啊，你此番回京，还走吗？”

王守仁道：“我奉命回京，并无要紧差事。朝廷上没具体给事做，官职依然是刑部主事。”

“好，好。”王华这才放了心，“那好好修养修养。”

第二天一早，王守仁晨读结束之后，想去看看一年多未见的好友们，便去了太常寺。

乔宇最近的心情正郁闷呢，可见到了王守仁，便想吃了痛快药似的高兴起来。他问了很多王守仁在江北的事，后来得知九华山之游时，便羡慕不已。

王守仁道：“改日若闲得，不如请了假，你我同游九华。”

“唉，”乔宇叹道，“如今这朝廷事比天大，如何请得来假？伯安，你久居地方，并不知这中书省的事务就像那乱麻一般。你我都是读史的，天下任一朝代到了今日这步，都是不易的。”

王守仁虽然有近两年不在京城当差了，但事情他还是多多少少听说了的。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而唯一的皇子，也就是东宫太子偏又是个贪玩的主儿。眼下臣子们也都各怀心志，朝局确实可谓混乱。

想到这儿，他不禁感到一阵头疼，道：“不聊朝局了，不如今晚约上其他兄台们，往汪家酒肆小酌，如何？”

乔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也正有此意。”

到了晚上，好友们聚在一起，不聊国事，也就是吟诗作对了。开始几天，大家都觉得快活极了。但时间一长，王守仁越来越觉得总是这么过活没什么意义，所以每晚便开始发奋读书。王华知道儿子身体天生底子就不强，若是总这么整宿整宿地看书，身体迟早要完蛋。

终于有一天，王华忍不住了。他找来王守仁，想和他认真地谈一下这件事。王华先问候道：“守仁，近日来身体可好？”

王守仁被问蒙了，答道：“儿身体尚好，父亲倒是要当心身子，入了秋，当心着凉。”

王华尴尬地笑了笑道：“是啊。守仁啊，你这用功读书固然不错，可这休息也得到啊。”

王守仁道：“父亲放心吧。儿今岁才不到三十，也正是用功之时，不可懈怠了。”

听了儿子这话，王华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这见地倒是。如今的确是长大了，考学之年未见你有如此看待，为父甚是欣慰。可睡眠亦要保证，这方可成事啊。”王华见儿子没有反应，便将李猛叫来，吩咐道：“自今日始，亥时以后，你要督促守仁休息。”

王守仁这才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原来是怕自己的身体吃不消。可他认为自己正值壮年，身体根本就不是问题。之后每晚李猛的监督在王守仁这也不起效果。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王守仁病倒了。他害得这种病并不是一般的小病——他整日地咳嗽，还常常能咳出血来。这给王华吓得不行，于是连忙去请大夫。

大夫看了王守仁的病情，说这病叫“咳血症”，也叫“肺痨”，若处理不当，容易酿成大患。他万千叮咛王守仁注意休养，才告辞。等大夫走后，王华这才顾得上责备儿子：“我早让你好生休息，偏偏不听！如今倒好了，彻底消停了！”

王守仁虚弱地咳了两声，道：“守仁悔不听父亲之言，以至于此。”

王华叹道：“算了，你就修养吧。找个时间给刑部上个假书，等痊愈了再回来。”

王守仁道：“守仁想回老家去，那里清静，好得快些。”

王华想想也行，便又把李猛叫来，叫他照顾王守仁回老家余姚去，并一再嘱咐儿子要好好休息。

二

弘治十五年，早春。

王守仁第二次向刑部告了假，回到浙江余姚老家。

王家老院子里还住着幕宾陈望和他的家人，王守仁和李猛一回去，老宅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陈望是王家的老人儿了，他可是看着王守仁长大的。他见了王守仁如此虚弱，立刻主动担负起了照顾王守仁的任务。可是离开京城前，王华特意嘱咐李猛照看王守仁，于是李猛也不敢怠慢。最后，变成了两个幕宾一起来照顾王守仁。而听到了王守仁回来的消息，发小徐爱也来帮忙照看。

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王守仁的病情好转得很快。一个月过去，王守仁已经可以出去踏春了。他和徐爱来到周边的会稽山，一同感受春天的温暖。

会稽山是王守仁家乡的名山，又叫“茅山”，是“五镇”之一。相传夏禹封禅、娶亲、计功和下葬都在会稽山。汉代之后，这里成为了佛道圣地，山中的“阳明洞”被称作“道家第十洞天”。

两人来到山脚下，徐爱道：“伯安兄，我去年来游过一趟。山上有一‘阳明洞天’，可是奇了。”

王守仁好奇了，问道：“如何个奇法？”

徐爱道：“那‘阳明洞天’虽名为山洞，实则一块巨石。四周草木葱郁，美不胜收。”

王守仁高兴道：“走！去看看！”说着，两人便向着阳明洞走去。

走了约莫近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块巨石前，石头上刻有“阳明洞天”四个篆体大字，周围绿草围绕，鸟鸣清脆，极其清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王守仁一眼便看中了这个地方。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若能住在这里读书居住，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于是他便将这想法跟徐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