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唐寅和徐经的背影,越想越觉得蹊跷。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可别被人当作棋子耍啊。
三
朱佑樘近日忙得厉害——边关军情还未缓解,各地的腐败还要查。而这查腐败,便是件费时耗力的事。由于缺乏睡眠,他整个人瘦了不少,身体也很虚弱,时不时就咳嗽起来,但是他还是坚持在深夜批改奏折。
皇帝勤于政事,内侍便也不能歇着——何鼎在朱佑樘身边端着碗煎好的药,等着皇上伸手要药。
朱佑樘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震倒了摞在一旁的奏折。
何鼎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朱佑樘道:“给朕宣李东阳。”
“这,”何鼎为难道,“陛下,天儿都这么晚了”
朱佑樘转过头去,盯着何鼎:“怎么?想抗旨?”
何鼎急忙回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传旨。”说完,端着药急急地就往外走。
“慢着!”朱佑樘道,“先把药给朕留下。”
“是。”何鼎折回来,放下药,又急急地出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何鼎带着李东阳进来回话道:“陛下,李阁老到了。”
李东阳跪下叩头道:“陛下万安。”
朱佑樘问道:“朕且问你,今科会试主考官程敏政可是你任用的?”
“是,”李东阳解释道,“臣之所以任用程敏政,原因有三。其一,程敏政才学过人,在礼部乃为翘楚;其二,程敏政为人忠直,断不能徇私舞弊;其三,程敏政与臣相识多年,再熟悉不过,若有过错,臣可担保负责。”
“你先看看这个!”朱佑樘把奏折递了过去。
李东阳一看,立刻惊出了一身汗,又叩首道:“此事绝不可信!望陛下明察!”
朱佑樘喘着气道:“那考生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堂而皇之地说自己乃是会元,没有舞弊,又怎会如此讲?”
李东阳低下头来道:“那考生名曰唐寅,才学甚高,自视不俗,所以才敢出此言。陛下万万不能听信小人一面之言,仅凭一句戏言便定了罪啊!”
一旁的何鼎虽然没看奏折里的内容,但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道:“陛下,是不是把程敏政和上奏书的臣子一同叫来?”
“大胆!”朱佑樘心中火起,“你个内侍长,休要插手国政!”
何鼎立马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
一下子,君臣三人全都沉默了,大殿里静下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有些微亮,朱佑樘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李东阳,吩咐道:“去,搬把椅子来,给阁老坐下。”
“谢陛下。”李东阳已至花甲,长时间的跪拜使他的双腿酸痛不已,他努力地站起身,双腿却怎么不听使唤。
“你看不见吗?”朱佑樘向何鼎吼道,“不会扶一下?”
“奴才该死!”何鼎连忙过去扶李东阳坐下。
李东阳坐下了。他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又用手捋了捋胡子。
“传旨!”朱佑樘道,“宣程敏政。”
四
第二天,唐寅和徐经便被官兵带走了,严加看管审问;主考官程敏政也被革了职,一时间,京城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王华得知此事,笑道:“守仁参加个会试就遇了这么多事。先是作文不对题,再是有人暗中作梗,此番又是他人舞弊。但好事多磨,守仁一旦做官,便定是个好官!”
过了几天,又有消息传来,李东阳奉旨查卷,称唐寅徐经的卷子并未在及第的考卷里,并以此为证,证明徐经从未从程敏政那里买来试题与答案。
又过了几天,圣旨便下来了:因徐经先前进京拜谒程敏政时曾送过见面礼,唐寅也送给过程敏政银子,两人都被削除士籍,下放地方做县衙小吏。
发榜时,已经任职翰林院的钱友同主动来找王守仁,要和他一同看榜。王守仁很高兴,一看榜,果不其然,自己榜上有名,是二甲第七名。王守仁心情大好,却突然想到唐寅,不觉感到有点悲伤。他问钱友同道:“兄可知唐伯虎几时离京赴任?”
钱友同道:“我现在翰林院当差,对功名考试等事倒也是略知一二。听说圣上令那唐伯虎三月十五日离京。”
王守仁道:“我得去送送他。”
钱友同惊道:“哎呀,伯安,三月十五日是大日子啊!殿试三月十五举行!”
王守仁也犹豫了:“那唐伯虎乃是旷世之材,可惜心气过于桀骜不驯、玩世不恭,又不懂得收敛,锋芒过甚。我惜其才,不忍国家弃之。我必须得去送他!”
王守仁回去后便把这个想法跟王华讲了,没想到竟得到了父亲的认同。王华道:“仕途虽重,但世上心性更重。送送唐寅吧,望他今后吸取教训。”
于是三月十五日一早,王守仁来到了北京城大门,远远便见唐寅和徐经牵着马走来。这两人脸上早已没有了前日的凌人盛气,只是一味地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伯虎兄、直夫兄,”王守仁上前行礼道,“你二位皆大才,守仁特来送二位一程。”
徐经回礼道:“这位兄弟,我二人遭此大难,萍水相逢,幸蒙不弃,感激涕零。”
唐寅淡淡地回了礼,没说什么,但王守仁看的出来,他的眼睛里分明溢着感动的泪水。
王守仁道:“二位远行,守仁也没有贵重之礼相赠,只有一包书,乃是朱子之书,也是守仁珍爱之物,愿伴随二位身边。”
唐寅不屑地说:“朱子之书?哼,皆是些空洞无用之言,不足为信。”
王守仁看向徐经,徐经只是点点头,也没有说话。他便只好将书包双手捧上,道:“万望二位收下。”
徐经接过书包,道:“那就多谢兄弟赠书!”
唐寅催道:“直夫,该上路了。”说罢,上了马对王守仁说道:“兄弟,你我算是有缘,你的书我收着,今后我们有缘再聚。告辞!”
王守仁点点头。唐寅和徐经便挥动马鞭,远行而去。
从此,王守仁和唐寅这两个大才子便踏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命运在这个交叉路口,先切断了两人的缘分,但王守仁和唐寅注定有缘,注定要一生亦敌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