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年轮【第二十九章】(2 / 2)

小城年轮 芹余 8959 字 2023-05-18

杜国宝是个精明人,在大虎老实忠厚的脸上,他瞧出一些不自然。旋即,他脸上的笑容顿失好像被清水洗退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家里的活计忙完了吗?怎么有闲功夫到我这儿来!”杜国宝问道。

“还没,自从你嫂子走了,家里的活计我都交给那三个小的。庄稼人种地的命,这种土的本事,是早晚要烂进骨子里的。现在,我也该躲躲清闲了。”大虎一团和气地说道。

“也好,庄稼地里的活,学会了也没啥害处。”杜国宝附和道,旋即又合上了眼。

“有些话,我也不知怎么跟你张口,罗有兴一大早去了家里,央求我来做这个说客。我本来是不想答应,可一想到乡里乡亲住着,也都是为了你们俩家好。”大虎涨红了脸继续说道:“事是打罗士臣说起的,那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都清楚,掉进赌字的坑里,输光了大半的家财。这些当然都是他活该自找,是他们罗家家门不幸。可是,老弟你也不能这么纵容他。至于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借钱给他,这不等于是趁火打劫吗?眼看着别人寻死,难道咱们还要递一把刀吗?罗有兴只求你,别再继续借钱给罗士臣。”大虎的话很动容,语气里含着央求的味道。

“你说这话可就有点不尽人情了。什么趁火打劫,说的也太严重了。一借一还,两厢情愿,我即没逼他来借,也没逼他画押。也正是瞧在乡邻的份上,我担着风险把钱借给他,图的可不是得什么好报,没想到的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落得你们的风言风语。”杜国兴阴沉着脸,极不高兴地说道。

“我代人来当说客,说的也都是罗有兴要我帮着转答的话。我嘴笨,总想着婉转些说,可话到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婉转了。”大虎陪着笑说道。

“那就麻烦你回去跟罗有兴说,既然他们分了家,就不该对别人家的日子指手划脚。他说的话,也不像求人应该说的客套话,好像是仗着自家的家大业大,欺压我似的。别说他们罗家现在没钱没势了,即便和早前一样,我也不怕他。罗士臣来借钱,我照样会借,也照样要他使自己家的良田画押。”杜国宝气冲冲地说道。

大虎的脸羞臊的通红,然后摇了摇头转身无奈地离开了。杜国宝愤恨的瞪着远走的大虎。正是大虎的话,使杜国宝竭尽全力编织的家业兴旺的美梦,显的暗淡无光了。他忽然觉得失落了许多,转瞬之间,一股更大强烈的报复心里又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被认同的渴望,使他丧失了理性,以至于可以不择手段。

一切都像杜国宝所料定的那样,就在这一年的腊月底,临近春节前三天,一身狼狈的罗士臣又一次进了自己的家门。他布满霉运的脸,哭丧的表情,是一幅十足的赌徒像。呆滞无神的眼睛,疲软无力的身子已经被大烟土侵蚀了所有的精气神。

“杜大叔,你得再救救我呀!”罗士臣啜泣着,毫无骨气地跪在杜国宝眼前。

“大侄子,快快起来,这是怎么了。”杜国宝惺惺作态地搀扶着,在离近罗士臣时,嗅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臭气。他心里暗笑,这便是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老地主罗良海的孙子吗?有这样的后人,也该罗家的家业要败光。

“大叔,秋天里存的粮都叫我输的精光,眼下就要过年了,一点年货也没备。俺娘在秋天里,带着俺妹找了下家,这个家就落下我一个,死活都没个人管了。”罗士臣垂下自怜的眼泪,打算用泪水博取杜国宝的同情,却不知自己的幼稚在杜国定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杜国宝嘲笑这个败家子竟然还有脸哭泣,可嘴上却说:“大侄子,哭不是个办法,所谓年关,对咱们穷人家来说,就是一关呐。可是再难的关,咱也得走也得过不是!”

“大叔啊,我正是来找你商量过年关的。”罗士臣脸上堆着笑,似乎从杜国定的话里推测到了希望。

“怎样一个办法!”杜国宝的脸上显出不悦的神情。对杜国宝而言,罗士臣就像是被吸尽了血肉的骨骼,已经丧失了所有营养和价值。

“还得求您借几个救命钱呐?钱可真是好东西,能立马使奴才变成人。”罗士臣讨好地说道。他渐渐习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后,学会了借有一些冷笑话来取悦别人。

“不是大叔心硬,秋天里,你三叔托大虎来做说客,威胁我不能再借给你钱,否则就要和我拼命。你就饶了我,总不能再要我做卖力不讨好的事了。”杜国宝满脸泛着难色,心却在冷笑。

“他好不要脸,现如今我过成这样,到他门上求他,敲碎了门环,他都不敢开门,生怕我把他吃穷喝穷。如今还阻挡我借钱,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再说那个大虎,他是我家的仇人。我三叔息事宁人,当了懦夫,我可没忘了这仇。”罗士臣狠狠地说道。

“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听说杀你爹的仇人栓柱没死,被二虎放到了关里。听说将来还要回来找你们寻仇呢?”杜国宝故作神秘地说道。人性的罪恶,有的时候只在两片薄薄的嘴唇之间晃动,在不经意间被一段一段无耻的,大胆的厥词传递出去。

“大虎、二虎都是我的仇人!你就瞧在眼下我身边没个知亲知近的人,借点保命钱吧!”罗士臣央求,伏下身子向杜国宝磕头。

“丑话说在前,借钱可以,一者,你不能出去说。二者,咱们还照着原来的规矩办。另外我还听说,你们家现在剩下的地,可不多了,自己还得慎重啊。”杜国宝拿出假意的中肯说道。

“我这回把我的家底抵给你,等我手里有余钱,一准把这钱还上。”说罢,罗士臣便熟练地在借据上签上了姓字,把自家最后的土地完全押给了杜国宝。他满心欢喜地捧着钱,又直奔庄河去了。

在这一年的除夕夜,正赶上天降大雪,北风呼啸卷席雪花飞扬,瞬间覆盖了枯萎的世界。白雪映着各家喜庆的灯光,显出更加明净的亮彩。第一声鞭炮响过,整个靴子沟在瞬间被点燃一般鞭炮齐鸣,万籁间回荡着不尽的鸣响。鞭鸣和光影在山间回响闪烁,相映成一幅声音与光线相映下的祥和图画。杜家最后一个燃放鞭炮,这源于杜家祖宗信奉的不成文的零乱,即村子里最后一个燃放鞭炮的,来年定能迎来一个好兆头。

可就在杜家人坐在热炕头,吃着热蒸蒸的肉馅饺子时,门外响起叩击门环的声响。杜国宝满心不悦地打开大门,瞧见外面站立着颤抖不定的罗士臣时,不快的心情瞬间增加了不止一倍。

“罗士臣,知不知道现在是除夕夜,也不叫人安生。”

“叔,你瞧我这一身,补的补、破的破,这大过年的,家里就落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一口热乎饺子也没得吃。”罗士臣破旧的黑缎子棉袄,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露了馅的棉花,比一地的雪印子还要凌乱。

“找你三叔去呀。那是你本家。”杜国宝不耐烦地说。

“哎,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叔你对我最好,这大过年的,你就给口热乎饺子吃吧。”罗士臣哀求着,像一个乞丐。

“士臣,先前不是借给你那么些钱吗?足够你过个年了,何况这过年,谁家不是各过各的年,冷不丁添个外人,恐怕影响来年的运势。”杜国宝奈性子说道。

“不瞒你说,早先借的钱输光了不说,我空手套白狼,还挨了一顿打。”说着,罗世臣指了指已经结疙的头皮哭泣道。

杜国宝生怕粘了血光,破了来年的运势,脸上顿时露出怒色:“你也该要点脸,大过年的到这儿惹晦气,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实在嫌不够,就去找你那个死了的爹去。”

“叔,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罗士臣低声一边低声哭泣一边哀求着,却被杜国宝关在大门外。

“罗士臣,你欠我的地,今年开春我就要种了。你要真听叔一句劝,想要你们罗家再兴旺发达,就学人家二虎样子,出去闯一闯。老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我听说关里闹兵事,去闯闯兴许有出路。”杜国宝隔着墙说道,而这一翻话其实并无真正的善意,只想任由罗士臣自生自灭罢了。

罗士臣裹着破衣烂衫,踩在咯吱咯吱呜呼的雪地里,带着满心的仇恨,在这个雪夜的除夕,朝庄河城走去。扭曲的世态炎凉,使他的心也扭曲在仇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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