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稀奇,那是绵羊吗?”
约翰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玛丽。
而对面的玛丽也是满脸震惊,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因为震惊,玛丽溜圆的大眼睛从来没有那么有神。棕色的漂亮眼睛好像在大喊:这怎么可能?
约翰一把掀开油布,乔一惊,身体下意识往旁边缩了一下。
只见马车越往树林方向走,两边的田地就越少。嫩绿的杂草和黄绿色的麦子,逐渐被一个个山包土坑,和一垛接着一垛树桩取代。
树桩之间,零散地站着几只绵羊。
一水的白色,漂亮极了,就好像刚洗的白毛衣。有的忽闪着耳朵,有的咀嚼青草。
但是无一例外,无不投来目光。十几个细长的瞳孔,或远或近,注视着缓行的马车。
那些动物痴痴地望着车上的男人和少年,而车上的人亦痴痴地望着它们。
“好多啊。”乔一边看着路,一边瞥向路边,“这是牧羊人路过?还是哪位达官贵人准备大摆筵宴?”
你能看见那些羊?约翰真想这样大声地问,可是还是强忍着没有问出来。
如果乔也能看见这些羊,那么事情可就真的严重了。
几小时前,乔抵达庄园的二十分钟前。
约翰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玛丽——羊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信号?还是什么不祥预兆?你起码说点什么啊!
玛丽只是低着头,约翰问得越狠,玛丽越是沉默。
乃至乔即将到达庄园,玛丽还在啪嗒啪嗒地落泪,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约翰太了解玛丽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玛丽不是不想说,而是在克制自己,强迫自己不回答。
在她的沉默中,约翰清楚地感觉到一种情感,是玛丽极力掩饰的一种情感——愧疚。
深到而让她抬不起头的愧疚。
就像神话中欺骗死神的西西弗斯推上山顶的巨石,石头随时会随着山坡滚下。玛丽却以命相撑,不能让那块名为“愧疚”的石头滚下山崖。
时间不多了,乔随时会到。
约翰暗道,不能自取,就只能迂回了。起码要知道点什么······
“玛丽,你问我什么时候十岁,我说‘今天’。也就是说有什么糟糕的事要在今天发生吗?”
约翰抓着轮椅上玛丽的肩膀。
女孩沉默着,深深地望着窗外。
点了点头。
眼泪挂在她的眼睛上。
这真是要急死约翰了。约翰不受控制在厨房踱步,一边不放心地清点口粮,一边急躁地自言自语。
“我们要改变计划吗?”
这是约翰想到的最要紧的问题。
玛丽摇了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不需要变更,还是立即停止!”
约翰再也忍不住喊了出来。
玛丽立刻抽泣,掩面哭了起来,“我不知道。”
约翰深深吸了口气。没办法,她的嘴里好像有比真相更沉重的东西。
看着啜泣的妹妹,没再逼问,温柔地抱住了她。
没有再问,任凭玛丽哭了很久,直到马蹄声隐隐传来。
“它······它是来找我的。我的时间到了。”
约翰松开玛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羊?被羊寻找?什么意思?
难道是某个组织?放出羔羊是他们的信号?约翰转念一想,没有可能。那只羔羊和任何一只牧场里几个月的小羊羔没什么不同。
“它的名字,是立卫安森,是一个恶魔。”
约翰看着玛丽,眉头渐渐皱起,神色中带着不解和怀疑。
玛丽继续道:“它只会被十岁以下的孩子看见,所以只要过了今天,你就安全了,约翰。”
“那你呢?”约翰紧接着喊道。
“我说了,它是来找我的。”
约翰抱住玛丽。
“好,我知道了。”似乎说出这些已经让玛丽很痛苦了。
约翰紧紧地抱着,恨不得把玛丽塞进身体里,“一个魔鬼,要来抢走我的妹妹。我不会让它得逞的。”
埋在胸口里的玛丽缓缓说。
“约翰,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没等约翰回答,继续说道。
“不要和它说话,只要是今天。不要和羊说话,一句都不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约翰说:“我们不出城了。”
约翰看着窗外明媚的绿地。
“我们去镇上藏起来,过了今天在说。”
说话之际,是大门打开的声音,那是乔在扭动钥匙。马车压碎枯叶款款而来。
“别傻了。”玛丽抬起头,抹了一下约翰的眼泪。
约翰很惊讶,自己竟然流泪了。
“今天是我们逃离这个地方唯一的机会。”
约翰打开后厨的木门,看见马车停在了晴朗的晨光下等待着他们。
心里暗暗发誓,不论是疾病还是恶魔,都不可能让它夺走我最后的亲人。
而现在,乔这个即将四十的中年人也看见了羔羊!这和玛丽说的完全相背。
约翰坐在车边,扶着下巴。看着刚才玛丽的表情,很显然这也是她没有预料的。
就玛丽的意思来说,那个恶魔是来抢夺玛丽的。而我今天能看见它的原因——是要和我说什么话,而且玛丽笃定,他说的话一定会让我做出什么决定,甚至是动摇我对玛丽的保护。
这是不可能的。约翰摇摇头,没什么能动摇我保护我妹妹的心。
想到这,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这是什么命运,什么样的家庭!什么人生!恶狠狠地切了一声。
哪怕只有我,不要让玛丽承受这一切。
假设她不是我的妹妹,假设她出生在一个有温暖炉火和温柔父母的怀中······偏偏是今天,我十岁的最后一天。
“约······约翰,你看见了吗?”
乔的声音在颤抖,打断了约翰的思索。
猛一抬头,眼前的景象让约翰瞪大了眼睛,不知是恐怖还是诡异,这一场景深深地烙印在约翰心里。
这一刻,三人如坠冰窟。
马车已驶入树林。
羔羊们不再零零散散,而是一片连着一片。就像坠到地上的大片的云。
路的两旁、腐朽的树干、泥地沼泽、哪怕是树木上一点小小的凸起都站着一只羔羊。
一只靠着一只,一群接着一群。或远或近,相连到视线所不能及。
除了马车下的道路,两边变成了白色的海洋。
本来昏暗的树林,因为羊毛的反光变得耀眼,连树干上的青苔都失去了颜色。
乔长大了嘴,不知是惊吓还是恐惧,大把的冷汗从他头上渗出。
拿着缰绳的手停在空中,只有那匹瘦马还在稳步前进。
乔好像想到什么,颤抖拿起旁边的酒瓶。
他在怀疑自己的酒里被下了东西。
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那么约翰这个九岁的孩子不可能这么镇定。
但是,乔错了,约翰也看见了,看得真真的。
忽然,羊开始嘶鸣。
也许一只小羊崽子的叫声是可爱的,那一千只在同一时间呢?
每一只羔羊都一动不动,就像死掉的树一样。黄色的瞳孔紧锁着马车。
咩咩!
霎时间,树林群鸟惊飞,吵闹异常。
羊的叫声像海啸一样一波接着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