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仲夏之夜和阳光交汇的时刻最让人感到舒适。
庄园的清晨很安静。正是盛夏,无风。
花园早已破败,枯萎的花丛寂静无人。
养父不会雇人去照顾,任由这本来一片欣欣向荣的花园逐渐变成坟地。
马蹄声响,打扰了宁静。远处传来了缺口的车轮在泥地上滚动颠簸的声音。
“隆隆。”
镇子的方向,马拉板车一跳一跳驶来。
载着面包和熏肉,还有几罐油。
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货物被油布盖着,几条麻绳固定得很结实,以至于不会震飞出去。
马匹精瘦,能看见马胸下的肋条。马车一停,马便低头嘶喘了起来。
车夫跳下马车,是个中年男人,不到四十。
麻布衣服破洞很多。粗犷的手臂把袖口撑破,大丛的胸毛从他单薄的衣领里爆出来。
黄褐色的头发鼻子和下巴都很宽,眼神疲惫,似乎还没有睡饱。
和欧洲任何一个起早的马车夫没什么不同。只是肌肉,未免有些过于健壮了。
他是城西的乔,喝酒惹事是他的专长,现在是庄园的板车车夫。
往返镇子和西西弗斯庄园,主要是送去一些食物和葡萄酒。
茶镇不喜欢酒客,这里的酒类味道还算称道的就只有葡萄酒。
就乔自己的话来说:比水沟里的水强不了多少。
但即使没有养父的要求,乔也会在每周三给庄园补充葡萄酒。
如果是其他种类的酒······就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出城赶路也是他的常态。
乔甚至不用敲门,哪怕是老管家也在抱着酒瓶呼呼大睡。
钥匙打开大门,轻挥鞭子,马车绕过花园,直奔庄园后面——后厨所在的地方。
大门的花园几年也没人打理,白楼后面杂草丛生,荆棘遍地。
就连马儿也放慢脚步。尤其是夏天,草长得特别高。
马车一停,后厨的红色木门立刻打开了,约翰三步上前,利落地解开麻绳,和乔卸起了板车。
二人无话,动作很快。没有十几秒的时间,约翰就抱起了最后一罐橄榄油。
乔一个翻身,跳上了马车,再拿起缰绳。
随手提起座位的一根短绳,绳子另一头系着金属酒壶,提到嘴边灌了一口。
鬼知道是什么品类的酒,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钱。”
说着,摊开手掌伸向约翰。
抱着罐子的约翰一愣,而后低下脑袋,恶狠狠瞪着满身横肉的乔。
“我记得我已经付过款了,乔。”
本来困倦未消的乔,灌一口酒反而清醒了许多。
“还不够,少爷。”
少爷这个词让约翰由心底产生一股强烈的恶心。
“我们说好的价钱。”
“是的,可是不够。”
如果不是怕吵醒庄园里还在睡觉的家伙,约翰一定怒吼出来。
用一种极力压制的嗓音说。
“我现在没钱,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了。”
除了贿赂乔的路费外,剩下的都换成了车上的面包。
乔也没有废话,提起缰绳就要往下甩。
明明喝了酒,拿缰绳的手反而不抖了。
“等一下。”
约翰打断了乔的动作,乔侧过来半张脸,斜视抱着油桶的约翰。
“有就快去拿。”
约翰放下油坛子往回跑。
“喂!”
车夫乔叫住他。
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坛子。
看看车上的人和地上的黄罐子,一股厌恶感觉油然而生。
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抱起坛子跑进了红色木门。
没一会,玛丽的脸从门里的阴影渐渐显现,身体下是一把红色的轮椅。
一条黄色的针织毛毯包着她的脑袋,一个劲地发抖,眼神紧锁着她无处安放的脚丫。
临近马车,约翰一把把拳头塞进乔宽大的手掌上,便头也不回转到车尾。
一个鎏金翡翠耳环孤零零地落在乔巨大的手掌心里。
那是孩子父亲的遗物,曾经是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几月前,母亲饮酒丢失一只,另一个就被遗弃在地下室角落的铁盒里。
玛丽发现了它,把它当做宝贝带在身边。
乔连确认都没有,一把塞进了口袋,跳下马车,把轮椅装进油布下。
而约翰则抱起玛丽,一起坐进油布里。
“还是不够,约翰少爷。”油布外面,乔说道:“等到了地方再付给我剩下的。”
约翰没有做声,乔自当是默许了。
不过这时,约翰已经从轮椅下抽出了猎枪,抱在了怀里。
他愤怒地盯着黄布后面,那个车夫的背影。漆黑的枪口悄无声息地对准了他的后背。
无论如何,他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玛丽根本没有在意约翰,她害怕极了,抱着自己,止不住发抖。
约翰想抱着她,可是现在更要抱紧的应该是和他一边高的猎枪。
两人就只得面对面坐着,要知道,自打约翰记事起,他就没有坐到过妹妹的对面,始终挨着玛丽,坐在她的身边。
从外面看,油布还是鼓鼓的,和来时没什么两样。
“轰隆隆。”
马车开始了颠簸,随着花园草木被马蹄车轮压碎的声音,径直驶出西西弗斯庄园的大门······
约翰以为一切顺利,最起码他不会怀疑自己能不能离开庄园。
昨天庄园的客人们几乎喝空半个酒窖的酒,早晨是不可能清醒的。
但是约翰不知道的是——二楼卧室的窗户,满身梅毒的提托斯老爷,正拿着望远镜注视着二人。
他是个喜欢裸体的人,而此刻却衣冠楚楚。
紧身的马裤和贵族上衣,上衣里是宽松的衬衫和揣着怀表的皮马甲。
散乱的长发和大把的胡子,为了掩饰他溃烂的脸颊。
“总算走了。”
提托斯看着马车消失在灌木后的小道,渐行渐远。
玛丽的妈妈坐在窗边不远的摇椅上。手里的天鹅绒扇扇着轻柔的风。
薄嘴唇,大眼睛,圆润的鼻子。玛丽和她很像。
“那两个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开销。”
听起来好像是在为两个孩子说话,但她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
提托斯没有看她。
“那两个也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是他们的父亲。”
说着把望远镜扔到了松软的床上。
俯下身子,抬起女人的下巴,吻了下去。
但这一幕并不浪漫······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被这个满脸烂疮的男人吻上一下,定会大声尖叫。
可是玛丽的妈妈没有,迎合了一下,没有纠缠,看着男人的眼睛。
“你报警了?”
男人看着她。
“当然,那两个小坏蛋想偷我的钱。”
男人松开女人,来到镜子前调整他蓝色反光的领结。
“既然他们不知道感恩,我何不利用一下他们的计划。”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提托斯笑了出来。
“不是很好吗?他们的再也不用我来开销了。希格斯少年监狱有能力照顾他们。”
说着斜过脑袋,看着孩子的生母,戏谑地微笑。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在椅子上躺了下去,仰着脖子看着天花板。
吸进嘴里的气,变成一声叹息吐了出来。
“你现在要去警局?”
提托斯停止整理自己,来到床边,一屁股躺了进去。
“我着什么急,抓小偷又不是我的工作。只要他们俩离开茶镇,守着道口的警察就会直接逮捕。”
说着向着玛丽的妈妈勾了勾手。
“在此之前,我只需要等待。亲爱的,陪我躺一会。”
刚才撂倒床上的望远镜,在提托斯躺上去的时候硌到了他的屁股。
随手又甩在了地毯上。
女人站起来,顺势捡起,远眺窗外。
孩子们的马车已经离开灌木,向着更远的西边驶去。
“怎么?”男人笑道:“你不会不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