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这几年变化挺大,以前是个精神头很足的小伙,几年前去了北方一个小城做生意,亏亏赚赚亏亏反复了几年,人也消磨得日渐萎靡,河道灯影昏黄,照得他脸色更是透着丧气。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这样,见得少情分薄,加之也没什么共同语言,闲谈几句近况算是良好的问候,再多的话也没来头去讲,随口聊几句后,黄燕便回家了。
陈文信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人有时候真不能钻牛角尖……”
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陈文英却没追问,她向来不是喜欢八卦的人,只专注自己在乎的事,别人家的家事是屋瓦上的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随即想到今天到了一趟大屋见了阿公,看到他的状态,心底的酸涩到现在都还没消弭掉,阿公好像不怎么认识她了,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话,前些年见时人还很爽俐,这不过才四五年的光景,一个人老去的速度也太过快了。
“今天阿嫲跟我说,她不想要我带着阿公出去……他们在这个村庄呆了一辈子,就算是老死,也要留在这个根上……”
阿嫲比阿公小四岁,思维还是很清晰,陈文英忘不了她说这话时眼神里那股子的决绝,就像当年她一定要离开这座村落时的决绝。
其实大多数南方人祖辈也是千年前由中原迁徙而来,随着子孙延绵壮大,于是就建祠建族,最后慢慢再散布发展出各个适者生存的生活圈,而在小山村的族群只适应圈里的环境,这些年外部环境一直在变化,而曾经那些沉浮于宗族派系里的老人像蜗牛拖壳,背着那又厚又重的包袱消磨着余生。
“我也是能理解她的想法……”陈文信咳了一下,十分粗鲁朝着河道里吐了一口水,陈文英见状不由自主拧紧了眉头。
“但看阿公的状态,我真的很想带他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去去上海也好……”阿公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了一辈子,最远路途也不过是年轻时参加宴亲酒席而去过闽宁省城一次。
“我倒是乐意他真能去外头看看……只是他现在这个身子骨,怕是经不起长途颠簸……”陈文信说着,她沉默了。
她心底最清楚这一层,这也是最难实现的首要因素。
阿公现在健康情况堪忧,能不能扛过路途颠簸都难说,即便是交通如此发达的时代,却也有难以解决的障碍,年纪大的老人是台零件破旧甚至报损的机器,谁也不知道当他踏上飞机能否吃得消失重感,又是否能撑得住高速列车带来的压迫感,长途轿车逼仄颠簸不说,走走停停带来的不适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呢?
她深知这可能是个无解题,却又拼命想试一试,万一呢?
退一万步说,若是他能看看那些万象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尝尝那些电影里才有的珍馐美食,或者走走比这座村庄还大上几倍的人民广场,他一定会有许多许多的感慨与感动……这祖国的大好河山,对于年轻人来说是触手可及,可对于那些守着乡村一辈子无法出远门的老人来说,却是天涯海角般遥远的梦境。
一生都在这个囫囵圈里的阿公,终老时到底要怎样才能去外面看看这世界里已经有了和他们那个年代不一样的另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