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秋风冷,站在河口墙角的陈文英忍不住打了喷嚏,手指头上的烟跟着抖了灰,在暗夜里又变成猩红的一个点。
站在她对面的人裹了裹衣服,又将两条手臂交叉着重新蹲下,看到陈文英仰站着身子看自己,忽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于是挥挥手示意她也要蹲着,“这么多年了怎么烟还没戒掉……”主要他仰着脖子也累得慌。
黑暗里,猩红点被吸得忽明忽暗,陈文英叹气道,“……戒不掉了。”这玩意儿现在是她的精神慰藉。
“一个女孩子家抽烟让人看见叫什么话呀?”陈文信小声嘀咕道,腹诽自己都没机会抽上呢,她倒是在那自由自在痛痛快快的吞云吐雾,看得真叫人一个眼红。
他是陈文英的堂弟,在那么多堂兄弟姐妹里,两人关系是最好,某个层面说甚至超过了陈文英的亲妹妹们,不管陈文英有什么事,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出头。
陈文英在外面的发展他一路看过来,几次困难他都伸出援手,等她站稳脚跟时,她想让他去上海成为她的左膀右臂,他却拒绝了。
在陈文信大二时父亲离世,只留一个母亲在家他不放心,母亲又不愿意出去,他便顺着她意留在了家乡发展,在平西县政府当个后勤工种,周末时就回家陪陪老母亲,安心做个孝子贤孙。
在桃溪村有三大姓,陈林黄,早年三家为了什么五世同堂,什么家族共荣争斗了几十年,几代人明里暗里较着劲,但自打陈氏家族备出女儿,在父辈兄弟十几个子嗣里,只有二伯家一个陈文信和叔叔家的陈文开是男孩,其余的都是女孩子,在农村家族群里,女儿是上不了族谱入不得宗祠,除非以女作男,从外乡入个婿进门添丁增孙。
陈文英父亲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在这样的争斗中缺失了入场券,所以他的心思就落到长女陈文英身上,可陈文英天生反骨,不愿意屈居在这样一座小村落里,在她心中这些执念无非都是上一代人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枷锁,如今时代已经不是曾经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就可以了,在城市生活体系中,宗亲已经不是唯一可依附的力量。
何况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山里的孩子哪个不是想尽法子走出这个大山,外面的世界更广,天空更高,有几个人愿意抱着那些陈旧的观念孤芳自赏?
自打那年因为一些事,父亲与她闹翻了脸,她就下定过决心不再踏进这片土地,可阿公小时候那么疼她,而今日薄桑榆,她实在太想带他走出这个小村庄,如果这次不回来她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做这件事了。
陈文英准备再拿根烟出来,忽然在河道边又停了一辆车,不时车上的人下来了,朝着两人仔细瞧神,最后那人惊呼了一声,“是阿英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时两人发现下车的是黄燕,这名是个女名,却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草莽汉子。
这要放在八九十年代那会儿,黄家人是断然不会和陈家人这么热情招呼,但时过境迁,人也不是原来的那些人,年轻一辈的几乎都没有了旧时那些执念,也不遵从所谓三姓的楚河汉界,黄燕和陈文英是同个班念过书的同学,两人进入社会后还加过微信,虽只是朋友圈点赞的情谊,但还不至于陌生到连人也认不出来。
陈文英收起摸口袋的手,朝黄燕示意招呼了一下。“刚回,这会儿在这吸吸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