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路见歹人,愤怒抽刀的勇士,自己一向赞许。在见到坏人胡作非为的时候,大部分人念及家中父母妻儿,有所顾虑,不会选择挺身而出,这属于人之常情,不必苛责。
很多情况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才是社会现实。
但是见到替他人,替弱者出头的义士,应当大声送上赞许!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至于那些酸不溜秋地嫉妒之语,自以聪明的嘲讽之语,不仅仅会寒了义举者的心,更会让整个社会的整体氛围越来越差。
那名墨家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刚才那般言论会引来陈洛的夸赞。
不过他挺直了腰,自信出声道:“陈公,吾名郭解,虚岁已经十五,年岁不算小了。”
“咦?你姓郭,那郭黎是伱什么人?”陈洛回想起曾经那名在市集上独自持剑胁迫奸商的身影,发觉郭解的面相与他有五六成相似。
“那是家叔,亦是我第二崇拜之人。”郭解应答,脸上充满自豪。
郭黎在秦末便是成为了楚墨那支的首领,在后面墨家改成话事者体制后,自然被选为了首届四大话事者之一,直到七年前身体抱恙卸任。
“原来是郭兄的侄子啊。”陈洛伸出手来,拍了拍郭解的肩膀,可他觉得对方还给了自己另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暂时摸不清原因。
他继续感叹道:“我和你叔父生前是很好的伙伴,很敬佩他的为人,只可惜没能在他去世前见上一面。”
郭黎是非常纯粹的那种好人,路上遇见了让他看不顺的事情,都是亲自提剑上前,老了之后,遇见类似的情况,则是一手拄拐,一手提剑上前。
非常有楚墨的侠气!
在他领导墨家的时期,墨家弟子个个嫉恶如仇。
当年不少人按照自己的要求,在地方上去探查贪腐官吏。
他们遇到十分过分的那种蛀虫,甚至等不及向陈洛汇报,就在夜里偷偷翻入人家的府邸中,用剑逼着对方交出贪腐的证据,第二天就丢到他们上司家门口。
当然,以暴制暴的行为,是墨家不提倡的,除了对那些穷凶极恶的贼人,他们很少会用这样的手段。
“陈公,没关系的。”郭解抿了抿嘴,原本脸上满是豪气,此刻骤然减少几分。
“叔父病重的时候,有人询问过他,要不要给写信告诉您,叔父当时是拒绝道……”他按照回忆,低声复述郭黎的答案,“陈公是干大事的人,我能追随在其身后见到天下太平已是幸事,不然早该籍籍无名地死在濮阳市集上,何必再因为我的事情再去叨扰他呢?”
“然后等你叔父去世,我才收到消息。”陈洛似有些无奈地昂起头来,想起那好像是某个寻常无比的下午,自己略带疑惑的翻开一封从楚地送来的信件,看到那则遗憾的消息。
就像矫健的骏马追不上离去的人,再快的箭矢也无法射到时光长河的彼岸。
不过自己曾经听过一个颇为有趣的理论,叫做宇宙大坍缩,所有的一切都将反向重新上演,离开的列车倒退进站,倾盆大雨流向天空,松开的手缓缓握紧,逝去的人再度相拥……
只是它仅仅是一个浪漫而无法被证实的猜想,没有谁知道宇宙的尽头会是怎样。
一场重归黑暗的热寂,或者说将被撕裂成虚无。
陈洛想挤出个笑容,不过最后还是淡淡道:“你叔父啊,这辈子就是这么执拗,认定的事情转不过弯来。
当初他说我是什么值得墨家追随之人,我那时才过弱冠之年,哪担得起这样的称呼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叔父。
没想到他就一直坚信他是对的,默默跟在我身边,帮了我很多事情。
你叔父说非常感谢我,其实我同样很感谢有你叔父在啊。”
如果没有郭黎,没有墨家弟子的相助,我有太多事情无法办成了啊。
这是陈洛的心声。
那场震惊大汉的“刺陈案”,若没有他们煞费苦心地调查,那荆王刘交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暴露呢?
而在担任御史大夫期间,若没有他们寻访九州,那自己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直线上升不说,也无法做得那样尽善尽美。
何况墨家工匠和墨家商队的存在,更是自己无法复刻的存在,要知道有信念的工匠好找,有信念的商贾可打着灯笼都难觅。
陈洛不知不觉地絮絮叨叨说了挺久,没管周围这一圈墨家年轻弟子听不听得懂。
讲得有些口干后,他环顾一圈,看着他们脸上略带茫然的神色,不由得轻笑一声。
这和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脑子思考地全部都是如何更快地前进,去击败面前那一个又一个的对手,不似现在,只想走得更慢一些。
望着路边落下的那些银杏叶,陈洛在内心仔细数着那些已经离开的故人。
“大汉十七年,钟离将军去世;大汉十九年,项声去世,大汉二十一年,司马欣去世,同年……”
那一副副熟悉的面孔留存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永远不会随着时间再改变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留在楚地等着自己回去,然后击缶相迎的朋友不多了啊。
陈洛看着身边这些充满活力的面孔,神色又释然许多。
没有人能够永远年轻,但是永远有人正在年轻。
但还有不少老家伙喝得动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