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二十八年,二月七日。
阳夏侯辞国相之位,由代地归。
这件事情在楚地引起的动静,可不小于地龙翻身,许多深居简出的勋贵离开了他们的封地,亲自前往阳夏。
哪怕有几位彻侯卧病在床,他们同样关注此事,派出了看中的后辈前往。
近年来狩猎活动减少的楚王,在正月十五过后,率领一队人马从郢都沿路往西前进,大有将沿路的山珍野味全部带过去的意思。
人们还见着淮阴侯府正门大开,浩浩荡荡的车驾从中驶出,按照平日里的说法,除了天子使者外,任凭你身份再高,登门拜访都难得见他一面。
随着阳夏侯车驾越来越近的消息,楚地百姓的好奇心则是达到了顶峰。
毕竟是冬天,春耕尚未开始之际,恰是一年当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绝大部分人闲在家中无事可做,哪怕村子里出现稍微新鲜一点的事情,都会被翻来覆去说上数十遍,更别提阳夏侯返乡这样令楚地震动的大事。
某处集市门口处,在早集尚未正式热闹起来前,大家伙对此各有各的“见解”。
一名裹着羊皮袄子的老头儿,咂巴着嘴道:“阳夏侯这返乡的阵仗,可真是不俗,我见这些天里县令进出官府的次数都多了。”
“可不是嘛。”边上的长须中年男子搓着手应答,清晨的温度太低,冻得他直哆嗦,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尤其是近些日子巡街的官差,街道上隔个几十步就能见着。”
“这样的排场,恐怕比皇帝都不差了。”此时那老头儿回忆着道,“高皇帝是回来过一次,惠皇帝回来过一次,都是这个阵仗。”
这两人后面两三步的位置处,站着个面相憨厚年轻人,脚边摆着一担子鸡蛋。
听着这些交谈,他不免有些心痒痒,于是好奇打探一句:“二位所说的这个阳夏侯,和那陈鲁是兄弟关系吗?”
“阳夏侯”这个名号,自己曾经听过。
大概半年前,那群穿着灰黑色麻布衣的好人在自己村里宣讲新式农具的时候,他们其中领头叫陈鲁,边上有人对他的称呼里,似乎就与“阳夏侯”有关。
老头儿和中年长须男子对视一眼,当即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说法那是比一般的野史都要更野,儿子都变成爹的兄弟了。
笑了一小会后,中年长须男子没想到自己居然觉得身上不再寒冷。
于是他再舒畅抖了抖,对那憨厚青年道:“你刚刚说的陈鲁,乃是阳夏侯次子,阳夏侯名讳陈洛,可谓响当当的大人物。”
“有多大?”憨厚青年懵懵懂懂。
“呃……”中年男子愣了愣,有些词穷,“总之很大很大。”
反倒是边上的老头儿补充说:“阳夏侯之前可是在长安当过丞相的人,就比那皇帝低上半头,其他人见到他都得哆哆嗦嗦的。”
“那确实很大很大。”有了直观的描述,憨厚青年顿时表示赞同。
他再接着问道:“那他这般威风,为何不留在长安呢?我听说那儿有几千丈的高楼,街道宽得可以摆下集市,房屋都是用珠玉彻成的。”
“没那么夸张,老朽去过一趟长安,它不过也就是座更大更宽的城罢了。”那老头儿摆了摆手。
自己要真没点见识,恐怕真会被面前这个青年唬的一愣一愣的。
“辟谣”结束后,老头儿想起自己尚未回答对方前面的那个问题,忍不住想要展开长篇大论。
阳夏侯为什么选择返乡?
这和朝堂局势的变化大概不无关系。
阳夏侯乃是上上任皇帝手下的臣子,就算说是托孤重臣,那到现在也已经过期。
如果高皇帝仍然在世,那他依旧会是丞相,但问题是孝惠皇帝都不在世了。
而且当今的朝堂上,功臣派显然不怎么受当今这位皇帝的待见。
阳夏侯前去长安掺和进政事,起了什么冲突,恐怕不会有太多优势。
何况他还是代国国相,有着这层身份,自己要是皇帝,心里也会有所提防,不敢全部信任。
想了又想,老头儿发现这些理由的立足点都有漏洞,哄哄面前这憨厚青年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却骗不过自己。
于是沉吟片刻后,他悠悠叹道:“这人一老了,总是想回家乡,埋在熟悉的土地里。”
“我这人一老了,在代地总是想着回来,思念诸位啊,想一同饮酒,烹食鳜鱼。”陈洛望着那些熟悉却又与记忆有所偏差的那些面庞,不由得在接风洗尘宴上举杯感慨。
他若是接受刘恒的征辟,重新前往长安,未必不能在朝堂上凝聚出一股势力来。
叔孙通虽然辞官,但太常的位置乃是由他那名姓赵的弟子继任,而老当益壮的张苍,依旧精神矍铄地担任着御史大夫。
这些高层的人脉还在,那想要重新组建派系,再轻松不过了。
而且自己只要活着,刘恒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他对功臣派有实质性的行动,也是等到陈平去世之后,在那之前,哪怕打一个巴掌,至少都会给两个甜枣。
但自己累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该享享福了,没必要再去整日勾心斗角。
“早就等着江宁你回来了,代地还在赵地北边,不知多么苦寒,哪比的上我们楚地的气候啊。”项羽接话,爽朗地笑道。
他须发已经半百,只不过整个人的气势未失,双臂看着孔武有力,并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样走起路来都担心被风吹走。
按照项羽自己的说法,从郢都到阳夏这一路上,他收获颇丰,射杀的豺狼、狐狸超过十五头,还射伤了一头老虎,只是它遁入山林,沿着一处溪水隐匿了受伤带来的痕迹,最终给它逃掉了。
韩信倒在一旁轻声嘟囔道:“代地,冬苦寒,夏温凉,若需攻取,则宜三四月备足粮草,五月发兵,九月前取之,若要攻代,可从……”
听着项羽的吐槽,陈洛笑着应答说:“代地冷是冷了点,但地势开阔,鹿群、狼群常常可以在郊野望见。
我一年仅有狩猎两三次的时间,每次都能射到两三头鹿,十几只野兔。
要是羽兄在那边,恐怕要专门安排放置猎物的车队。”
“唉,那倒是有些可惜。”项羽拍着大腿,显然颇感遗憾。
楚地多山岭,猎物都藏在林中,每次自己身边跟着的人多了,总会将那些机灵的家伙惊走,根本不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