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有齐地彻侯乱入到赵地彻侯的聚集处,但更可能是前去找友人叙旧这样的特殊情况,绝大部分人所站的位置,都符合地域特点。
若将他们称之为“党派”,那自己目前至少发现有赵党、齐党、三河党以及荆党。
为何没有出现楚党和长沙党,主要是分封在这两地的彻侯,与当地的诸侯王的关系密不可分,相比获取朝堂的支持,他们更在意项羽和吴芮的看法与态度。这些党派的出现,初衷或许是好的。
他们最开始联合起来汇报洪灾、蝗灾,后续又联合处理安置地方上的流民,对于开发荒地、建设城镇,同样持支持态度。
从这些角度来说,地方彻侯抱团,初期起到的是积极作用。
他们在各地对于人口安置、荒地开发,都尽心尽力,让大汉国力恢复得更快。
但陈洛不会因为这些好处,就忽视了他们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
彻侯们在地方上的抱团,逐渐是有坐大的趋势。
虽然他们不可能成为独霸一方的军阀,上面有诸侯王和郡守压着,但他们声势增大后,不可避免的会让这些地方抱团彻侯裹挟朝堂的意志,影响下发的政策。
这些地方彻侯最开始提出的建议,基本上都是在合理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利益,顺带还救助受灾或流亡的百姓,哪怕他们中饱私囊一部分下拨的救济物,亦是会起到积极作用。
近一年来,那些地方上的彻侯开始提出了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像是前不久三河地的七名彻侯,一同要求取消郡县内的官员对他们田地的丈量权。
陈洛在早朝上直接说出这项提议极不合理,表示反对,刘邦采纳了他的意见,否决了这项提议。
地方官员比起彻侯,本身就处在弱势地位,若他们在律法上失去名正言顺的条款,那他们行事将处处受阻。
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郡县官员不能清丈彻侯的土地,要从长安专门派出官吏来干这事,只怕五年、十年才来一次,在这期间,彻侯在地方上能兼并多少田地,那谁都不敢想。
因为这事而专门上书,在陈洛看来,这是地方彻侯们因为抱团,贪欲开始膨胀,想要抱团索取到一些不合理、以前不敢想的利益。
陈洛这次果断反对,刘邦亦采纳了自己的意见,是因为他们俩人是那些地方彻侯惹不起的存在。
外加在他看来,此番仅是他们的试探,用来探探口风。
若再过个十年,丞相不由自己担任,而皇帝换成了刘盈。
那些地方上的彻侯们再以更加委婉的言辞,更加浩大的声势,送进长安,堆满案牍。
那丞相还敢提出反对意见,皇帝还有魄力直接否决吗?
陈洛揉了揉眉心,自己没有预知能力,猜测不到未来的结果,但他可以看到这就是未来可能爆发的隐患,自己必须尽早解决它。
初代彻侯与二代彻侯之间权力传承可能引发的矛盾。
因为与中央彻侯发展不平衡的矛盾,引发地方彻侯抱团裹挟中央意志的问题。
除此之外,近日墨家弟子汇报的情况里,自己发现大汉地方上的官吏贪墨的内容又开始增多。
这个问题格外引起陈洛的注意。
要知道自己在之前十年里,对于贪官污吏,基本上毫不手软,根本不管对方是哪个派系,拜了谁的山头,只要拿到了关键证据,直接派自己手下的御史上书弹劾,弹劾不成,就自己亲自出面。
因此早朝时只要有御史进入殿中,大家都会开始猜测是有谁要倒霉。
按照之前那样监察力度,贪墨的获利与代价不成正比,敢于铤而走险的官吏数量不多。
只是现在陈洛不再是御史大夫,没有直接监察百官的权力,看来有些人的歪心思压制不住了。
张苍不敢肆无忌惮地弹劾那些贪污的官吏,有些人的背景不小,哪怕他背后是有陈洛,可毕竟不是陈洛。
因此他上任后,一般受到举报,实行的是“网开一面”,漏过部分官吏不抓,等到有机会再去对他们动手。
这样的话,那些贪墨的官吏倒会生起侥幸心思,一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吏,亦会见到贪墨的同僚无事,隐隐心动。
毕竟这个时代的官吏没有什么为百姓服务的信仰,他们担任官员,都是自称为一方“父母官”,百姓是他们的儿子。
那么是父母恭敬地对待自己的儿子,还是儿子恭敬地对待父母呢?
由此可以见到其中根本性的差异。
诚然,陈洛见过为民请命者、埋头苦干者以及舍身求法者,但这样的官员终究是少数,比例远不及后世。
对于这个问题,自己没有找到解决根本的办法。
那些超越时代的信念无法在这片刚刚迈入封建制度的土地飞扬,造纸术都尚未铺开的情况下,那些振聋发聩的思想难以传播,何况整个大汉的识字率说不定连千分之一都没有。
传播那些先进的理念,该从何谈起?
难以根除的毛病,不代表就要放任自流,任由它不断恶化。
陈洛觉得大汉的官吏群体堕落腐化慢上一些,那么国力恢复的势头不会被打断,天下百姓的日子将会更加好过。
至少对于当代人来说,这就是好事。
但是……
“难啊。”他略带疲倦地揉了揉紧绷着的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成为了丞相之后,他方才明白天下苍生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
国家如同精密的仪器,将一处不起眼的零件破坏,那么可能就会导致所有地方全部出现问题,最终导致损毁。
陈洛觉得历史上选择“萧规曹随”的曹参,并非不作为,也不止是认为萧何制定的律法已经完善到无法修改的地步。
而是他对这天下怀有敬畏,战战兢兢。
他会害怕因为自己的胡乱变动,导致百姓遭受灾祸;害怕自己变更律法的途中出现意外,离世或离任,留下不妥当的半成品律法,更是坑害了百姓和继任者。
自己每次在案牍前翻阅那些文书时,心中就是这般想法。
每逢这个时候,刘乐不会上前出言打扰他,陈直和陈鲁更是不会靠近书房,那是他们通过数次深刻记忆换来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