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司马池也在法家总坛听过,无论在哪里,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战战兢兢的从怀中拿出被小心翼翼包裹了好几层的清净花。
季玄接过后,一层一层的小心剥开,直到看到了紫蓝色的花瓣,才终于松了口气。
忽然季玄猛的一挥手,司马池心中咯噔一声,纠在一起的双手顿时握紧,瞳孔微微晃动,里面满是惊慌:他要出手了吗?
却见后院两个沉沉的箱子乘风飞来,落地之后稳稳地滑在了司马池脚边。
司马池望了一眼季玄,看他正端详着清静花,眼中放光,浑不在意自己,才低身打开箱子,小幅度的隙一条缝往里窥探。
叔志看不得她一副拘束的模样,干脆上前用手一掀,将两个箱子一一打开,却见里面全放着满满当当的银两,还放着一根显眼的束发银簪。
那个银簪是季玄发现数量差上少许,从头上取下的,后来他头上便换成了木簪子。
“少不了你的,五百两。”叔志抱着手,哼哼唧唧的说道。这里面都是他一个月以来的成果。
司马池低声道谢,继续坐在寒风中。等到季玄收起清净花,见她并不挪身,关切的问道:“数目不对吗?”
“嗯……我还有一个请求。”司马池的手不自然地搭在双腿上,不安的用大拇指摩梭着裤料,这句话说的细若咬文,她心中的紧张比踩在刀刃上犹有过之。
季玄此时喜出望外,哪有什么事情会拒绝:“且说。”司马池斟字酌句地说:“我前几日得罪了几个法力高强的强人,现在他们在城外埋伏,想要抓我,希望您能把我送出城。”
“当然可以。”季玄毫不犹豫的说道。司马池这几日担惊受怕的心脏终于缓缓的放松,却看季玄又一拍脑门:“是了,还有一件事。”
司马池又紧张起来,但见季玄快步走出宅门,不久之后缓缓拉了一匹黄马,那是不久前楚南橘送来的良马,以示富贵而不断贫贱之交。
楚南橘一直深深的记得这个少年当初收留了他和弟弟,还帮落魄失意的他搭上了李如松这条线,虽然相识不久,恩情却不小,仅次于李如松的知遇之义。
季玄将两个箱子放到马鞍两边的箩筐中,拍了拍马身:“你只身拖着这两样重物毕竟不便,之前倒是我不周到了。”
司马池一愣,微裂的薄唇轻颤,良久无语。季玄从袖中掏出一根木条,是当初素儿送给他的中签:“此物可助你连同周身之物隐却身型,掩盖法力,可用多次。你翻过城后小山便能出城。”
看着笑吟吟的季玄和良马白银,司马池不经想起了前几日余芝的话:你需记住你所做一切皆为过往,日后不可再自甘为恶,改邪归正后,未尝不能回归常人。
司马池颇有感触,生平第一次真诚的说道:“谢谢。”
待到她牵马来到小山尖时,已经是黄昏了,西沉的红日稍显迟暮,不过明天仍然会朝气蓬勃的再升起。
她从箱子中拿出季玄的银簪,扎上了披散已久的长发,手牵着马缰,向落日走去。
……
而太原城知府衙门里,此时却炸开了锅。
知府坐在太师椅上,手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市中还坐着另外三个人,分别是之前被那无名老人骂走的红袍人,还有刑首张回,与一个尖嘴猴腮的幕僚。
红袍人名叫李烟霞,官居礼部侍郎,地位略低于知府,是法家律首,张回的师兄。被那田间老者骂的心性大损之后,全身精湛的法力十不存一,无力再回京城,一直在府中休养。
修道之人的法力虽然进步很快,却极不扎实。一朝悟道,或许直之上数个境界,心性受损也会直接跌落谷底,所以跨境杀人不是难事。
法力越低,心志不坚,受到打击之后法力降的就越少。法力高的心性多半稳固,很难受损,但稍有动摇,便如万丈高楼坍塌一样,一泻千里。
修身之人则不同,他们的实力都是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只要身体不残疾,实力几乎不会有什么波动,所以一重境界就是一重天,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
所以修身之人遇到修道之人,只要不是境界碾压太过严重,都是占有优势的。
此时的李烟霞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让本就压抑的室内更加令人烦躁。
终于,知府按耐不住了:“张刑者,你说有两个十五重天的大妖即将临城,此事可否属实?”
张回沉重的点了点头:“那两只妖是魔尊四大护法中实力最强的两个,一个是鸟身羊面的羊羽,一个是长达百余丈的烛龙。”
知府抿了口茶,忍住烦躁的说道:“那也不必就此逃遁呀,城中那么多百家高手,还有我大明精锐边军,还拦不住他们吗?”
张回听出了他与其中的情绪,也不着恼,淡淡的说:“这二妖并非只身前来。”
“据我所知,空中他们带了近千只六重天的魔鹏,还有陆地上诸如虎豹养鹿等小妖无数,还有十九重天巅峰的魔尊亲赐七十二道魔障屏界。”
“百家高手虽多,然而其中内部有矛盾的不少,绝无可能同心抗敌,甚至还会自相残杀。城东又有一队五六千人的倭军精兵来犯。”
知府愣住了,手中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幕僚起身说道:“大人,此等妖物决非人力所能阻挡,值此危急时刻,宜暂避此祸,逃出城中。”
李烟霞忽然说道:“不可!城中一百六十万余百姓,难道拱手让与妖物倭寇吗。”
知府也说:“是啊,我乃朝廷命官,就此弃城而去也太不像话。就算要走,不能先告知他们吗?”他倒没想许多,只是怕就此逃了,朝廷将来责怪自己,定然脱不了干系。
张回一皱眉,他没想到师兄的反应那么激烈:“师兄,你怎的糊涂了?这群愚民只会畏惧权威,倭寇连年来犯,官不会太费力,保住他们已然不错,他们还整日埋怨官府,此时妖怪倾扎而来,又怎怪得我等?”
“师兄可是忘了,我等有如今地位,皆仰仗朝廷栽培。当留此有用之身报效皇上,又怎能因一时意气弃身?”
慕僚也劝知府:“大人,你饱读诗书,宦海沉浮二十余年,方才有此官位,而这些平民,西北之地四川有之,江南之地浙江有之……我朝有数千万百姓,却只有一个您啊。”
“如果告知那群愚民,且先不说他们相信与否,便是信了,百万来人心中恐慌,毫无章法的乱窜,混乱之中人潮拥挤,咱们又怎得脱身?”
说到这里,幕僚顿了一顿,眼神中闪出狡黠:“再说,这里官位最大的是总兵李如松,他驻扎在此,出了什么乱子,该当由他来平复,又怎么能扯到大人身上?”
知府沉默了,别过头去。
李烟霞却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显出执着:“师弟,你才是糊涂了……我等所食之俸,不过民脂民膏,皇上提拔我们也是为了让我们报效杜稷,造福百姓,岂能临阵退缩?”
事到临头,他才渐渐明白当初那老者说的话。他本来一直以为法家是为了造福百姓,服务帝王不过手段而已,现在他才明白,祖宗之学,后世理解中存有多少的谬误。
张回一时语塞,只能说:“师兄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烟霞深深凝视着这个师弟,有力的说道:“我虽拖着残躯,但多杀一个妖怪,便可救下几十百姓,多杀一个倭寇,便能保下数亩良田。”
忽然那知府不知何时拿出了官印,上面散发着丝丝龙气,但见龙气漂浮不定,很难聚拢。
“走吧,附近确有极强的妖力波动,大厦将倾,狂澜之下,只能先顺势而为。”知府盖棺定论。
李烟霞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字一顿:“我不退。”说着,他艰难的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了衙门。
张回重重的叹息一声:“执迷不悟。”
知府对幕僚说道:“快将仓库中钱粮收好,这些都是朝廷的,不可被乱民倭寇夺走。命军士将府中所有马匹牵走,运输钱粮……”
就这样,一百六十余万百姓就被这些大官拱手送给了妖怪。
在无能的官员治下,处于弱势的百姓,永远是被最先放弃。
他们三人逃了,带着城中所有钱粮精锐逃走了。
……
城上,天空先是冷不丁地暗了下来,慢慢的,周围的乌云缓缓聚集,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过来。
黑云压城。不下雨,不作雷,却让人感到一阵窒息,总觉得那团黑云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小宅里,余芝倚在门边,平静的望着季玄:“你快走吧。”季玄深吸一口气,抬眼与之对视:“您是说,羊羽为清静花而来。”
余芝轻轻点了点头:“老赵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那个八卦令除了能让你学太极混元功以外还能传送,你只要带着清静花回到落名山,他法力一旦恢复,届时他会带着百家帮手截杀来羊妖。”
季玄沉吟道:“如果我走了,他们屠杀城中的凡人怎么办?”
余芝摆了摆手:“城中一共有七个县,也就是八个官印,只要当地知府凝聚上面的龙气,未尝不能逼退他们。”
“我察觉到城中有佛,道,儒,阴阳,法,兵诸家的高手,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清静花,你走了城中反而无事。”
季玄沉默许久,转头对房中说道:“志兄,你可愿与我同走?”屋里传来叔志不耐烦的声音:“跟你走干嘛。”
“咱们去一个小村子继续卖东西,我出钱你出力,行不行啊。”季玄大声道。
“可别到时候又花大价钱买什么花啊草的。”叔志没好气的说道。
季玄一笑,此事之后,他们四兄弟很快就能团聚了,真好。
他也不那么担心了,龙气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只要知府凝聚城中龙气,就算是羊羽也进不得城。
……
城墙下,几个和尚坐在草棚里喝茶。
一个小和尚低声说道:“光思师兄,我怎么感觉有好浓烈的妖气。”佛门中人心思至纯,对妖气尤为敏感,
光思喝了口茶,睨了他一眼,淡然反问:“我们来此只是为了寻殊严师兄回寺受封,怎可让凡间因果扰了我等清修?”
“师兄已是九十九炼身,数月之后,便得百炼果位修成罗汉,此时染上因果,胡乱干预凡间之事,更是对我佛门清修之地的亵渎。”
罗汉果位可不生不灭,福寿齐天,佛家两百年来只有殊严这一位年纪轻轻就成如此果位的天才,此时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小和尚有些犹豫:“若是妖物伤人,那这城中百姓可就遭殃了……”
光思眼神冷漠,手指转了转茶杯:“妖怪杀了人,定是那人前世杀了妖,天地因果自有佛陀护持,我等清静自身,横加干预,乃是不敬。”
接着其他几个和尚也纷纷指责那小和尚不懂事。
他们想,只要一人成了罗汉,其余之人都有增益,若是再从殊严的成佛法门里在寻得些什么奥妙,说不定自己也能成。
至于那些凡人,命运皆有定数,于我们何干?
……
县衙里的常县令,隐隐感觉不安。
倒不是怕城外那几千倭寇,而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蹊跷了。
先是近日城中频繁出现异兽,许多人家里的牲口家畜,不知怎的都跟发狂似的,情绪极为暴躁,身上还长出奇怪的翅膀,犄角。
前几日向知府报告,却久久收不到回信。他想找之前的法家弟子打听消息,可法家诸人都走了个干净,一个也不剩。
他心中总觉惴惴,咬了咬牙,最终从案下拿出了官印。只见官印微微震动,龙气渺渺。
常县令感到后背发凉:妖气波动怎的这般浓重?
忽然屏风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常县令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起身:“何人?”
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个面容憔悴的红袍老人,他闷声说道:“户部侍郎,李烟霞。”
常县令认出了他,连忙上前搀扶。李烟霞坐到椅子上,摆了摆手:
“我走访了六个县的县令,已经跑得一个不剩了。”
常县令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问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烟霞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有两个十五重天的大妖带着一众小妖即将攻城,知府大人带着龙气官印逃了,城中再无屏障,只是妖怪口中的一块肥肉。”
常县令身上一颤,强压恐惧:“那,那我召集城内官兵,先疏散百姓。”
李烟霞摇了摇头:“城中精锐都被知府带走了,你能用的只有当地的捕快。”
“不用告诉他们实情,就说倭寇十万大军来犯,在他们眼里,倭人比妖怪可怕,或者说,在他们心里,倭寇,就是妖怪。”
常县令全然没了主意,只能一个劲的点头,踉踉跄跄地的走出了衙门。
……
城楼上,李如松正在有条不紊的调度抗倭布置。
忽而他发现一个捕快骑马在城中说了什么,一众百姓就纷纷拖家带口,发了疯似的逃。
李如松眉头一皱,问一旁的楚南橘:“发生什么了?”后者摇了摇头。
忽然一个小吏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在李如松耳边言语了几句,便连滚带爬的下了城了。
李如松猛地睁大了眼睛,握紧了剑柄。楚南橘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怎么了?”
“县令派人来说,有两个十五重天的大妖即将攻城,他们已经用倭寇之名疏散了百姓,问我们有没有对策。”
“橘子,你对上它们,如何?”李如松眯起眼睛。
楚南橘略一犹豫:“只对上其中一个,以性命相拼,或许能够拖住十个呼息吧。”
突然大地一阵震动,李如松双手撑着城墙,向下附望,直接一群奇妖异兽发着怪叫,浩浩荡荡的冲来,漫山遍野。每个妖兽上面都骑着一个小妖。
而妖兽大军后,还有数千如狼似虎的倭寇。城中李如松本部,满打满算只有三千余人。
不过对于倭寇他倒也没那么紧张,实在不行还可以从知府衙门调兵,那里可是有五六千的精锐。
忽然,层层黑雾后,传来一声沉闷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