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中。
季玄身上的血衣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白色绷带。
乞丐端着一壶药快步走入房中:“快给他喝下。”
叔志坐在季玄身边,满脸心疼:“怎么伤那么重?这得多久才能恢复啊。”楚南橘摇了摇头:“恐怕至少要三月之久。”
季玄之前曾用法力给老人续命,身体虚弱,再加上轮番恶战,又心脉受损,但凡武士刀在向前半厘,必然无幸。
小张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着,握着季玄的手,用头抵着床沿。
殊严伤势比季玄略轻,又与众人不熟悉,自然就被忽略了。只有乞丐和药铺中读书的那小孩子,关切的候在邻屋床前。
对于他们这些穷苦人来说,这大和尚就是他们的天。
等到季玄情况好转,伤势渐缓,楚南橘和叔志才来看望。
看着楚南橘到来,小孩子扬着小脸激动的问道:“怎么样?大和尚他没事吧。”
楚南橘轻轻摆了摆手:“我不通医理,只看出他法力四散收束,不住想来,伤势颇重。不过身体运行并无大碍,佛门高手自愈能力极强,倒不必过于担心,半月便可好转。”
那小孩并不识得眼前的两个大人,不过他自幼贫苦,更通事理,还道他们不愿全心救治,哭道:“大哥哥,叔叔,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啊,我……我有铜板的。”
说着便从打着补丁破旧的衣兜里掏出了四五枚铜板。有两枚铜板是化缘讨来的,其余的是一次读书佛经念得好,大和尚送他的。
楚南橘见他这般神情,心中一软,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不是哥哥不愿意救他,只是佛门法术我并不精通,与其胡乱干预,还不如等他自愈……”
小孩子愣愣的眨了眨眼睛,他听不懂眼前这个蓝衣哥哥在说什么,只是他能感到态度已经好了许多。
楚南橘略一沉吟:“这样吧,我给佛门修书一封,让他们本门中人前来救治。”
怕那孩子不明白,又解释道:“就是让其他和尚来帮他,你明白我意思吗。”
小孩子直到这个大和尚对自己这般的好,那么全天下和尚都是善人,听闻此话顿时大事安慰,重重的点了点头。
楚南橘露出温和而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起身给殊严和尚包扎了一下,随即便走出屋外唤了一名军士。
他拿出一张布帛,写下“殊严在太渊城受伤,速来救治”几个大字,然后附上兵家法力,将布帛交给军士,命他快马前去佛门最近的一座法坛去送信。
忽然楚南橘察觉到周围似有法力波动,来源竟是季玄房里。
他心中咯噔一声,身形骤出,入得房内,却见一人背着一把黑色的铁枪站在房中正对季玄。
楚南橘喝道:“你是何人?”他只道倭寇寻仇,此时季玄重伤的当儿绝不能出半分差错,不及细想,手指雷点出,一道蓝光闪过。
那人只是稍稍偏头便躲过这风驰电掣的一击,楚南橘见此人功力不凡,更是紧张,拔出长剑,却不出鞘,砍向那人。
呼的一声,只见那人略一挑眉,反手拔出玄铁枪,不用枪尖,只是用枪标点在了剑柄上。
楚南橘只觉巨力卒然而至,身形瞬间被击退半丈。
向后退去的瞬间,他手指又连发两雷,均被那人用枪杆轻描淡写的挡住。
那人并不进招,说道:“我无恶意,只是来探望而已。”此人正是余芝。
楚南橘惊魂方定,犹感一阵后怕,心想:若实战遇上了,我最多只能接三十招。
余芝朝他招了招手,见他不动,轻轻一笑,收起长枪,转身进屋。
他坐到季玄床前,将手放在后者天灵上,闭上眼睛。楚南橘也跟着进屋,说道:“他可能要三个月才能恢复。”
不想余芝轻蔑一笑,放在季玄天灵的手收了回来,手掌朝天,不多时,掌心缓缓散发出白烟。
忽然余芝将手猛地往季玄头上一按,将白烟注入进去,一时间季玄的鼻孔,嘴巴都冒出丝丝白雾。
余芝则是眉头紧皱,手上微微颤抖。
良久,季玄身上渐渐不再冒白雾。余芝一笑,望了一眼楚南橘:“有老夫的仙雾在,半月即可。”
说着满头大汗的一只站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门。
到庭院时,楚南橘忽然开口:“前辈是纵横家的高人吧。”他识得纵横家武功的招式法术。余芝停住脚步,饶有兴趣的转头说道:“怎的,你要抓我吗?”
楚南橘轻声道:“我现已非百家中人,倒不必以命相搏,只是总需拦上一拦,方不负兵家授业之恩。”
余芝点了点头:“嗯,看来你是想跟我过两手,来吧。”说着他拔出长枪,亮出了枪尖。
楚南橘放下自己的剑,拔出季玄的长剑,对病床上昏迷着的那个人说道:“借剑一用。”说着便飘然落入庭院。
此刻他确实准备全力施为了,眼神都变得有所不同。
余芝的长枪刺出的一刹那,破空之声响起,楚南橘手腕一翻,反手斩向枪尖。
忽然余芝猛的将长枪抛向空中,然后反手倒持枪头,竟用极为古怪的招式,把枪杆敲在楚南橘的头上。
高下立判。
仅此一招,几个起落,楚南橘便已败了,他不敢相信,呆在原地。
余芝洒然一笑,收起长枪消失在了院子里。
“好怪的招式。”俊俏的蓝衣书生在风中凌乱。
……
总兵府书房中,楚南橘正在沙盘地图前摆弄,算来,他入府已满一月,军中事务愈发熟悉,天下大势都已了解。
季玄入城也有一月了。
李如松身着便服,大大咧咧的走入了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挥手抛给楚南橘一个橘子,嘴角带着一丝坏笑。
楚南橘眉头一挑,当着李如松的面从桌上拿起几个松子啃了起来。李如松嘿嘿一笑,也不尴尬,自顾剥开橘子吧唧吧唧的嚼了起来,含糊的说:“橘子,你那边怎么样了?”
李如松嫌他名字拗口,干脆直接叫橘子。
见说到正事,楚南橘放下松子,拿起地图:“具体行军路线我已经想好了。入朝鲜必走水路,但我朝大部分海军都在江浙一带,据此甚远,当地能用的船只又太少。”
“不过前几日我已派人乘轻舟给朝鲜王室送信,让他们派船来接。”
“入了朝鲜,先面见朝鲜王,以安其君民之心。之后先攻平壤,先错其锐气,在下平安道,江原道,黄海道,入开城,料他平壤地破后,此次四地日军日寇必丧胆而逃。”
“此后便可剑指王京,收复朝鲜失地!”
李如松赞许的点了点头:“正合我意。”忽然他站起了身,深深的望了一眼楚南橘:“收复王京后呢?又当如何?”
楚南橘抬眼和李如松对视一眼,拿起案上笔墨,在纸上写了几笔。李如松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直取东瀛”。
“理由呢?”李如松不置可否,不过微微扬起的嘴角表明了他的心意。
楚南橘说道:“彼虽只弹丸小国,然其竟暗怀狼子野心,意图以朝鲜为跳板,犯我大明,其心,当诛。”
“若只守成,放任其自行发展,只是治标而非治本,日久,必为大患。”
最后必为大患四个字,楚南橘咬得很重,几乎一字一顿。
忽然李如松朗声大笑起来,带上了书房门,转身从袖中拿出一张卷轴,是一副地图。
李如松将图纸铺在案上,笑道:“橘子,你且看此图如何。”
楚南橘只见纸上笔墨纵横,画的尽是东瀛山川地貌。他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瞳孔微微颤动,望着李如松。
李如松脸上的笑意愈浓:“我意以王京为据,与朝鲜海军,戚家军旧部三路合击东瀛,如何?”
“原来你也早有此意……”楚南橘一时大为激动,颇有种知己之感。李如松微微颔首,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也有种掌控全局的自得。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大吼:“哥!”
楚南橘一惊,豁的起身,推门来到屋外,却见一坨小肉球站在门边,正是他那痴儿弟弟,身后还站着一个将领。
“北织!”楚南橘喜出望外,上前紧紧的拥住楚北织。李如松也从书房走了出来,笑道:“我知你记挂他,今日一早我便让人把他接了过来,看你一直在书房里专心琢磨,便没跟你说。”
楚北织委屈巴巴的说道:“我饿。”他身后那将领惊诧道:“这孩子半个时辰前才吃了两盆米饭。”
楚南橘摇了摇头:“我弟弟从小食量便极大,他说饿,是真的饿。”说着便快步奔向自己的房中,不久便走了出来,手上还抱着几大包物什。
他来到小肉球前面,蹲下将那几包东西递给他:“都是你爱吃的梅子。”
又补上一句:“可不能一次全部吃完,对肠胃不好,待会儿还是得去吃饭。”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这包是外来进贡的珍品,这包是我上次摘下没吃完的,这包是几个将士从外头买的……”
话还没说完,小肉球直接就把头埋进了楚南橘自己搞的那包梅子里,边吃边说道:“锅给摘的就是耗池的。(哥给摘的就是好吃的”
楚南橘绽出笑,轻轻摸着他的头:“慢些吃。”
正在此时,一个小卒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总兵,哨探发现二十里外有一队日军快速逼近!”
……
不知何时,城中出现了许多悬赏的告示。
街坊们议论纷纷,大概是有个人要用几百两银子找一朵花,也不知道那朵花是镶金了还是镶银了。
围在告示前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带着斗笠的人,身上的粗布衣服裹得很紧,破破烂烂的。
听到一个识字的人读告示时,她握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根据告示的地址来到了一个胡同前,从怀中掏出一朵花,拿袖子上的衣角裹上了。
正是司马池。
自从几天前从儒家的围攻中逃脱后,他便一直想着出城,奈何三妖,儒家,法家,阴阳家众人都在城外搜寻,几乎天罗地网,带着花根本逃不出去。
若舍下了这自己几乎用性命换来的东西,又不太值得,再者众人多半都对自己的面貌有印象,便是舍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无奈只能先呆在城中,寻找机会,用这唯一的筹码和多方势力斡旋,看看能不能逃出生天。
自己背叛了三妖,机会渺茫,儒家对自己赶尽杀绝,也不太可能。
去阴阳家法坛寻找,那里似乎发生了内乱,一个叫素儿女弟子带着几个人离开了总坛,太渊城中的阴阳家系派分裂,一花不能给两方,也没机会了。
她也曾满怀希望地找到法家,只不过当拿出清净花,就差点被困死在法家的大阵中,亏得他们的刑首律首都不在,折了身上的法球才勉强逃出。
悬赏代表的这方势力,是最后的希望了。
不过好在自己这几日一直在修炼纵横家的法术,颇有小成,只要不中计,也能保下一条性命。
司马池轻轻咬着嘴唇,如果再不成,那便再无机会了。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这几天他是怎么在多方势力的天罗地网搜索下,躲躲藏藏地活过来的。
她就像老鼠,亦或蝼蚁,余芝的话固然令她心中燃起希望的火光,现实的冷水却几乎快将这星星之火浇灭了。
司马池深吸一口气,走入了那条长而幽深的胡同。
……
雪花纷飞,司马池渐渐走到了最深处
胡同尽头有一扇高大的木门,随着清脆的叩门声,木门缓缓打开,一个大大咧咧的中年人抠着鼻子走了出来。
见到司马池,他眼珠子上下一扫,用夹杂着丝丝白色的剑眉梢儿问道:“什么事?”
司马池差点以为来错地方了。
她从怀中拿出悬赏告示,男人打了个哈欠,说道:“进来吧。”
男人带司马池进了宅子,示意她在石桌椅上坐着,自己则是径直走入了另一个房间。
司马池搓着手,口中呵出热气,心里打定主意:但凡他愿助我出城,哪怕少要些银钱也可。
片刻,一个白衣少年急匆匆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的情绪既有兴奋,又有焦急,中年男人倒是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这不正是季玄和叔志哥俩。
季玄几日前功力便已大病初愈,看到书店营收不错,便广发告示,因为心中焦急,顾不得许多,赏金逐天递增。
季玄利落的坐在司马池对面的石凳上,后者认出季玄,心中瓦凉,想到当日枫叶谷中,他大显神威,实力犹胜柳如,若要欺了自己,易如反掌。
不过季玄倒没认出当初那个一面之缘的小人物,毕竟司马池现在头上戴着斗笠,脸上还包着布。只听季玄说道:“道友,你可是已经寻得了那清静花?”
司马池如芒在背,不安的点了点头。便是此刻要逃也来不及了,法家的出尔反尔几乎让她身上没一块好肉,如果不是的进来多方势力搜寻太过紧密,自己无处容身,也断然不会带伤交易。
季玄心中振奋,声音略有颤抖:“可否先让我一观?”因为此事太过重要,他怕只是形似的花朵,所以想确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