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北陌城。
此地荒凉偏僻,少有人烟,却有一座名动一方的书院。
那书院便立在城中的落名山上,连许多富庶的膏粱子弟都来此求学。
……
正午,山脚下,在一座寻常的草屋中。
“什么,小弟,你真的拿到了落名书院的入学令?可了不得!”一个将裤管卷到膝盖上,脚踏凳子的中年独臂大叔惊讶道。
他跟前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清逸少年,腰间拴着一块令牌。
少年用力的啄了啄脑袋,脸上笑容灿烂,故作矜持道:“大哥,君子当戒骄戒躁,不过入学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功成名就,再来拈花一笑。”
“再说,学前还有一个入学试考……”
那大叔咧着嘴嘿嘿一笑:“对对对,是大哥的不是,四弟将来可是要赚大钱的。那,那玄儿你快去吧!”
少年名叫季玄,这独臂大叔是他的大哥,伯武。
季玄蹲在地上整理沉甸甸的书篓,里面装着笔墨纸砚和换洗衣物。伯武交代道:
“你好好学,不要像哥一样困在一亩三分地里,给商号当一辈子长工。你二哥的病你也别太挂心,等再过几天秋收了就给他找大夫……”
唠叨着,伯武从怀里拿出一块精致的银镯子,给季玄戴上了:“这是当年娘给老三的,他临走前留给你了,保平安的。”
季玄一边背上书篓,一边嘟囔着嫌弃,手上却又默默将袖口挽起,显眼的露出镯子。
看着季玄出门蹦蹦跳跳的大笑离开,伯武在门框边,含笑望着季玄的背影:“小子,出息了。”
……
季玄一路蹦蹦跳跳的来到了落名山,这里云雾缭绕,峰峦辣峙。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他掂了掂书篓,跨步登了上去。
待得哼哧哼哧的爬到半山腰,忽然听到了一阵求救声。
只见一人的脚卡在了沟壑的荆棘丛里,还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小腿,边上有个同伴拽着手,拼命把那个人往上拉,却纹丝不动。
季玄在下面瞧的分明,连忙喊道:“别拉了,腿要拉断!”说着,他毫不犹豫,直接踏进了扎人的荆棘丛里。
他却没注意到被压住那人腰间也有一块入学令。
季玄来到大石前,弓步立着,用肩头用力往前推,大石只是微微晃动,疼的那人闷哼一声。
同伴指着季玄骂道:“你捣什么乱!”他们在山上,荆棘丛外,山上有云雾缭绕,看不太清,只道那人是被荆棘缠住了腿,还误以为季玄想推大石压住那人。
被压住的那人生的贵气,看起来颇为要强,明明都被压破了肉,却连呻吟也没有。
季玄顾不得许多,又发力推向大石,不知多久,等到季玄累得满头大汗,几乎快支撑不住时,大石终于挪动了,被卡住的那人方才脱困。
只不过因为同伴太过用力,那人一个咀咧,被拖了个狗啃泥,一头埋在了土中,模样极为狼狈。
季玄虽然腿上被荆棘划的伤痕累累,但看到那人摔的这般的重,还是忍痛蹲下问道:“怎么样?”
那人不愿意拿出头,只是微微抬起说道:“我没事,你走吧。”
季玄看他腿上鲜血淋漓,不放心的说:“我搀着你吧。”说着伸手想要揽起那人的肩膀,将他扛起来。
同伴上前夺过那人,推了把季玄:“走开,你刚才在做什么?”
那人眼见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季玄尽收眼底,心中生出无名的恼怒,并不帮他解释。
季玄年纪小,并不善言辞,焦急道:“不是,我看他被石头卡着了……”
同伴看被故那人并不承认,更加认定了季玄说谎,拧着眉毛:“快滚!”
季玄眼看如此,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君子嘛,难免为人误会。
此时大腿又传来一阵痛,他便用手捂着脚,一瘸一拐的离开。
忽然受伤那人看到季玄腰间的入学令,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落名书院名额有限,入学试考只招指定数量的人。少一个人,便多一份机会。
而受伤那人和同伴,就是考生。
同伴瞬间会意,略一犹豫,恶向胆边生,趁季玄转身,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他身后,手上用力,身体一撞,猛的把季玄推了下去。
季玄只觉后背传来一股大力,兼之腿上受伤,顿时站立不住,直直的摔倒,向山下滚去。
山势陡峭,沿路还有荆棘石子,只硌的季玄几欲死去,不知过了多久,季玄滚到了一处崖边。
他心中咯噔一声:我要摔死了吗?季玄拼命想要停住,但是稍微一动就是撕扯的剧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滚下了悬崖。
悬崖下却不是万丈深渊,而是一个蓝黑相间的虚无洞口。
季玄一头扎入了里面。
一阵疾风在季玄耳边呼啸而过,他但觉天旋地转,只见周围嫩草丛生,凉风习习,竟然身处黄土高坡。
季玄咽了咽喉咙,察觉到一丝不对,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双手,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愈合,再活动活动身体,竟然没半分异样。
“我还活着吗?”他几乎快认为这是幻觉。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电光火石间,季玄出于本能的感到不对,回头的一刹那,只见一只恶狼朝他扑来。
季玄大惊,猛的一个侧身,闪过恶狼的一扑,拔腿就跑。饿狼在后穷追不舍。
本来人是极难跑过狼的,只是不知怎的,季玄此刻的体能格外的强壮,健步如飞,几乎快在草间飘起来了。
眼看快要甩开恶狼的追赶,忽然季玄的余光扫见草地边有一团黄色的事物,竟然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此时季玄若跑过了饿狼,婴儿便会丧命。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奔向了婴儿,矮身用手臂一挽,抱住了襁褓。
恶狼的速度何其之快,就这么一耽搁,恶狼便以至身前。季玄当即一个翻滚想要避开,可饶是他反应极快,手腕仍被咬住了。
可是季玄却没感到疼痛。
原来那只狼刚好咬在了季玄的银镯子上。
眼看恶狼一口不中,还要再进,季玄发了狠,趁着饿狼从他身下钻过手肘向下猛的一压,重重的击在了狼首。
这一记沉重的肘击,打得狼嗷呜一声,不敢再前,狼狈的向后逃去。
季玄沉重的喘得粗气,兀自感到一阵后怕。
就在这时,季玄只觉手上一轻,低头一看,那婴儿竟然缓缓化作金黄色的颗粒,接着又散而为光,钻入了季玄怀中。
季玄又惊又诧,躲避不及,金光笼罩之下,但感一阵暖流充斥全身,手脚都充满了力量。
“怎么回事?”季玄低头望着双手,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
就在季玄惊疑不定的时候,远处传来轰的一声。
季玄心头猛的一紧,循声望去,只见空中紫白两股烟雾直冲云霄。忽而他余光扫到一个土坡,心想:此处一望无际,索性也出不去,不如去看看。
念及于此,他便聂手聂脚的来到了土坡后,探头俯望。
一个羊头鹰身的妖怪,像人一样站着,双眼赤红,头上两角极为尖锐,周身紫气洋溢磅礴。
而白雾中则立着一个白衣老人,身挺貌清,全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羊妖双翅一扇,催动紫雾,直喷向老者,所过之处,地上的花草尽成灰烬,连大地都裂出了一道痕迹。
老人睨视一眼,云袖舞动,一团白雾聚拢护在周身挡住紫气,两股气体相撞,不分轩桎。
一时间,双方相持不下。
季玄只看的目眩神驰
渐渐的,两边气息都越来越浓,老者笑道:“你我这般使上全力,你便是准备不死不休了?”
忽然老者话风一转,似乎意有所指的说道:“在这梦境之中,你我二人此时都脆弱无比,若有他人出手,便是几岁的小孩童,也必受重创啊。”
羊妖说道:“你我所谋不同,殊途两立,本就没有余地,不休,便不休吧。”
季玄心头一震:原来这里是梦中啊……那老者似乎在提点于我,可他们双方都实力高绝,能散发出这摧枯拉朽的气体,有开山辟海之能,若稍有不慎,即是粉身碎骨。
忽的又一转念:嗯,这在梦中,又怕他做甚,大不了醒来便是了。我既想做君子,又怎可忌惮妖邪,斗上一遭吧!
想到这里,季玄不再犹豫,无声的绕过土堆,走下了高坡。
来到羊妖身后,此时的他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忽然那白衣老人似乎落了下风,噔噔噔向后退了好几步。
季玄更不犹豫,双手猛然推在了羊妖后背的翅膀下。
羊妖虽然听了老人的话,表面镇定,心中有些惊疑,有些提防,然而此学全力施为,无法防备,竟然真的站立不住,气息顿散。
老者更不让他喘息,白雾骤增。
羊妖直直被白雾打飞了出去,像沉重的沙袋一样坠在地上,季玄也被震开。
老者高高跃起,喝道:“灭了他!”这一声有些尖锐,音色竟有些变形。
只见老者掌心聚集了一大片白气,重重的拍将下来。羊妖重伤之余,反应仍然迅速,就地一个翻滚躲开,这样一来,只有季玄在白气之下了。
季玄大惊,他本就被震的手酸脚软,白气落下,他也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气迅速落下,只觉疾风扑面,这小小的凝气球竟似有千钧之力。
危急时刻,一团紫影从白雾下掠过,带到白雾坠下时,地上只余下了一个大坑。
羊妖竟然救了他。
季玄愣住了。羊妖捂着下肋,另一只手连拍带舞,空中顿时出现几道,若有若无的结界,似乎是布下了三道紫雾屏障。
随后羊妖转头,带着几分无奈问道:“你既非魔道中人,心思不坏,为何助他?”
其实季玄只是下意识的便认定妖怪便一定是邪恶的,若是问什么缘由,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此时心中只余下一阵疑惑和懊恼,无言以对。
羊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事已至此,罢了。”
季玄带着几分迟疑问道:“那我这般帮他,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羊妖咳了两声,面目痛苦,缓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能在被恶狼追赶之时还能那婴儿,足以证明你是个心地纯善之人。”
季玄略显诧异,眉梢微动,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
羊妖解释道:“其实你适才遇到的那匹狼,是这老贼心中恶念所化的帮手,我能感知得到。”
“算来你倒是先帮了我,如果不是你灭了那只恶狼,我大概便不敌了。”
季玄一呆:“那婴儿?”
羊妖声音竟然有几分慈和:“自是你心中的良知了。而在梦境之中,自己的良知就是武器,也可当法力来用,反之,他的恶念也是。”
这一番话让季玄大感钦佩,不过随即便担忧道:“既然那人功力与你仿佛,那这三道屏障随时可能被打破,你怎么办?嗯,说不定也要杀了我。”
羊妖略一沉吟:“你可知我们这些千变万化的雾气,到底是什么东西吗?”季头摇头。
顿了顿,羊妖说道:“这些名叫法力。是诸子百家的思想学说由内而外产生的思想结晶。现在我便梦中授你法术,至于你能学上多少,全看造化。”
当今乱世,群雄并起,皇朝被推翻之后,便再无帝制,中原十州分别被佛道儒等十家学说掌管,州内大半都是本教信徒。
季玄点了点头,问道:“对了前辈,怎么称呼你?”“赵御极。”
忽然砰的一声,老人的身形撞破浓雾,直冲而来。
这一下给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赵御极双翼一挥,手掌握拳,迎了上去。
老人冷哼一声,身形一侧避开锋芒,在和赵御极擦肩而过时,脚尖在空中虚点一下,踏了上去。
咔嚓一声,赵御极左翼顿时折断,身体顿时失衡,轻飘飘的坠落下去。
白影一闪,老人已至赵御极身前,手腕一翻,掌根猛劈向头颅。
季玄惊呼一声:“小心!”忽然赵御极右翼拂向老人面颊,老人顿觉眼皮一痒,睁不开眼,慌乱之际,手掌乱挥,蹬蹬的向后退去。
赵御极趁机向前直撞,嗤的一下,锋利的羊角插入老人的左胸。
老人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浮现出骜狠的神色,一脚踢在了赵御极小腹,捂着胸口,目光阴骛。
赵御极此时遭受重创,已无力再战。老人正准备上前结果了他,却忽然撇见一旁焦急的季玄,心想:此子杀我爱狼,必非我道中人,多半坏事,断不可留。
念及于此,老人转头笑盈盈的对季玄道:“孩子,我现在身受重伤,动弹不得,你快将此妖除去。”
季玄大为迟疑,问道:“为何要杀他?”老人脱口而出:“他是妖怪。”季玄咬着嘴唇,问道:
“妖怪,便一定生来该死吗?”
这么一问倒是让老人呆住了,倒不是作伪,他自己还当真从未设想过此问,亦或说他敢想。
毕竟,他是人,就该坚定的杀妖除魔,若真的扪心自问,就会受到无数人的谴责,对自己还没有半分好处。
那既然没有好处,还会被人谴责,还问什么呢?还不如不去思考,不讲道理的认定妖怪生来就会害人,胡乱砍杀一番便是了。
既做此想,老人便笑道:“人妖殊途,岂能两立,小友,我看你心思纯善,想来不会背叛咱们人族,去投靠妖怪吧?”
这样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一扣,让本就年纪不大的季玄更加慌乱了,但刚才赵御极救过自己,又想不到理由不出手,只能推脱道:“我一介凡人,说不定反为他所伤。”
老人的笑容愈浓:“既有此心便好。来吧,我来传你杀他之术,过来吧。”
季玄本来有些怀疑,但转变一想:我现在已然表明要助他了,他应当也不会害我。想到这里,他便径直走了过去。
在离老人五步左右时,老人将手探入怀中,等季玄又靠近时,但见白光一闪,那老人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匕首,骤然划向季玄面门。
季玄毕竟年轻,还是想错了。赵御极救过季玄的性命,此刻又这般犹豫反复,老人怎会留他这个隐患?
此时季玄已然无法躲开,太近了,老人出招又太快了。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破空声突兀的在二人耳边响起,当廊一声,老人的匕首被打落。
却见季玄手上的银镯子不知何时飞速的转动了起来,竟然脱出手腕,打下了老人的匕首。
在老人愣住之际,季玄趁机跑开,护在赵御极身前,大喊道:“你这般反复无常,阴狠狡诈,还不如妖怪呢!”
老人回过神来,冷冷一笑:“好小子,竟还有这一手。不过你道我当真收拾你不得吗?”说者,竟然迈步缓缓走向季玄。
他并非真的不能挪步,只是故意托词引诱季玄。
赵御极半蹲在地,低声说道:“现在我虽无暇给你传功,却可助你打开法脉,他现在跑不快,你且与他边战边退,听我便是。”
季玄点了点头,怕赵御极受到牵连,主动迎了上去。
就听赵御极说道:“百家字诀,我且一一诵读予你,你只需做到了,对字有感,便能接通法脉,获得同我一般的法力。”
诸子百家每门法力的修行必须贯通法脉,而只有法脉,没有今年累月的修行将会非常薄弱。
本来出修法术就应该专修一门,贪多嚼不烂,不应分心,然而现在危急时刻,却也顾不得这许多。
“儒家,仁,信,智,勇!”赵御极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季玄听得他念仁和勇字诀时,从今天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手足之间多了几分气力。
“道家,清,静,和,顺。”
“佛家,慈,受,善,忍。”
“法家,恪,严,御,明。”
“墨家,侠,争,义,助。”
“兵家,变,诡,诈,巧。”
“阴阳家,趋吉,避凶,从。”
待到赵御极众家念罢,季玄只对仁、勇、和、善、受、义,六字有感,接通了这六个字诀的法脉。
赵御极又咳嗽几声,缓缓道:“现在你就像一个诺大的水池,连接了百川的法脉,至于能引导多少海水进入池中,便看你的修为了。”季玄高声应了。
炖了炖,赵御极又道:“你现在是否感到一阵暖流?试着将暖流聚集到一点,或是指尖,或是掌心,等到形成气体,便挥出去。”
季玄依言照做,不多时,便已经可以试着将手上的蓝色雾气聚集成小球或者附在身上对敌了,虽然没什么招式,但是游击牵制是足够了。
老人虽然有些许忐忑,但还是明智的原地不动,保存实力,一边在蓝气袭来时挥手打散或者用白雾引开,一边还能暗自调息恢复。
季玄看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神也越来越足,不禁有些无措。
忽然他灵光一闪,心想:我出招虽快,但威力不足,长久如此,终究不是办法,他现在行动不便,我若静下心来,累积一个大球掷去,逼他躲闪如何?
想到这里,季玄停住脚步,在离老人不远不近的地方,双手相叠,将身上的蓝气慢慢累积。
若老者不动,蓝气球累积的越来越大,掷出时老人便躲他不过,必然重伤。
此时老人只能一咬牙,揉身五指成爪,抓向季玄,打断他的累积。
重伤之余老人的身法迅猛有余,速度不足,季玄双脚轻点,敏捷的躲过了这一爪。
此后但凡是老人不动了,季玄便停步凝聚大气球,逼着老人左支左绌,疲于奔命。
眼看差距越拉越大,季玄越战越勇,将法力的使用融会贯通,老人此时已然力不从心,胸口的血液潺潺的向外渗透。
忽然那老人心念一转,转身来到适才被打落的匕首边,一脚踢在地上的匕首上,匕首飞出,直向季玄,后者只能连忙向一旁闪开。
却见到老人满脸狞笑,已然站在赵御极身后,手掌放在赵御极的后脑,上面附着浓烈的白雾。
看着季玄惊愕的模样,老人悠悠道:“怎么,想不想看他死在你面前。”
赵御极此时气息微弱,埋着头,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季玄心脏砰砰直跳,强撑道:“这是在梦中,你如何杀得了他?最多不过醒来罢了。”
老人轻咳两声,捋了捋胡子,嗬嗬笑道:“梦中被法术杀死,不仅今生醒不过来了,来世也永不得轮回,你若不信,可来一试。”
季玄呼吸颤抖,握紧了拳头。老人转了转脖子,半真半假道:
“你上前一步,我削去他一分魂魄。”
季玄沉吟半响,深吸一口气:“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你现在闭上眼睛,就能醒来,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毕竟它只是妖怪,为了保命传你法术,互相利用罢了,”老人继续诱惑道:
“你还能获得一身法力,他日修炼之后,也可小成,我会帮你保守秘密。而救了他,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妖怪,你将会背负无穷无尽的骂名和祸事。”
老人几乎没说错什么,而作为一个普通人,这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我不能答应你。”只纠结了片刻,季玄说道。
老人微微一愣,声调也略微的高了:“怎的,我说的不对吗?”
季玄昂首:“你说的都对,但我不敢欺心,他救过我,便是救过我,他教过我,便是教过我,无论什么目的。”
老人沉声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有大好的前程,和妖怪扯上关系,不怕怡误终生吗?”
毫无征兆的,季玄笑了。笑声愈来愈大,老人一皱眉,眯起眼晴:“你在笑什么?”
季玄凛然说道:“笑你的傲慢和无知!你这样的人,不会知道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凡人的坚守。”
“他们或许穷困潦倒,或许饥寒交迫,可大都勤劳本分,宁终日为柴米油盐奔波,也不会做那伤天害理,欺瞒良心之事!”
季玄说的正是他大哥伯武,说的时候极为坚定,也是伯武的言传身教,让他初萌了做君子的念头。
老人大怒,冷冷道:“好啊,那我先让他死在你面前,看你怎么不欺心!”说着,手掌便向下猛的拍去。
忽然一抹金光拦住了他的手掌,季玄袖中钻出一个金色的小婴孩,以极快的速度拦住了老人。
原来之前,婴儿的力量虽然和季玄融为一体,他却无法善加运用,刚才那句话激发了他心中的良知,所以才能用出来。
这一着显然出乎老人的预料,不过他颇具应变之能,大袖一挥,便想操控白雾再攻。
季玄此时已然跟上,蓝影点点瞬间驱散外强中干的白雾。
老人的脸愈发阴沉,撤开身形,对着季玄一字一顿道:“好,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他闭上眼睛,在白雾的包裹下消失了。
季玄的额头上已经渗出涔涔细汗,此时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不过面对身受重伤的赵御极,他陷入沉思:我该怎么救他呢?唔,我先将蓝雾传入它体内,总归要试上一试。
说着季玄便将蓝气引到赵御极口鼻之处,让他在呼吸之间将蓝气传入体内。
就这样,再几个呼吸之后,赵御极终于睁开了眼睛。
季玄松开紧绷的神经,说道:“赵前辈,刚才……”却见赵御极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都知道。适才我的听力并未受损,神志也依旧是清醒的。”
说完,他又笑道:“你最后那番话说的挺好,其实你能这般坚定,我倒挺意外。”
季玄挠了挠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对了前辈,那老者到底是何人?他又为何变杀你?”
赵御极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那人若你在现实中遇见,恐怕和他过不了一招,只因梦境中法力限制太大,你才能勉强压他一头。他是道家门主慧空的三弟子,郑未聪。”
“至于缘由,是因为……”忽然赵御极闭口,神色古怪的望着季玄。季玄眉毛一挑,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赵御极指着入学令问道:“你误入此境,是因为要去落名书院入学吗。”
季玄点了点头,神色颇为得意。赵御极眉间舒展,勾起嘴角,既有豁然开朗之意,也有欣喜激动,良久后说道:“我们先回到现实吧。你的肉身现在何处?”
季玄咽了咽口水,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崖上摔将下来的,大概此时已经成一滩肉泥了吧。”
赵御极摆了摆手:“这有何难,我照你模样给你重塑一副便是。”
说着,黑紫色的雾气将二人包裹,赵御极道:“闭上眼睛。”
季玄依言合上双眸。
一阵天旋地转后,季玄感到身上一阵酸痛,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
此处檀香环绕,书架案几都由红木制成,虽不奢靡,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文气浓重。
季玄勉强撑起身体,只见眼前一个六十来岁的紫袍老者,面目慈和,坐在桌案边一把太师椅上。
“这是哪里?您是?”季玄问道。紫袍老者笑道:“这里是落名书院,我便是梦中的妖怪,赵御极。你的肉身被挂在峭壁上的树枝上,并未损坏,就是受了些伤。”
说着,赵御极手掌一挥,季玄只感一阵清风拂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再活动时已无异样,身上的伤痕也都不见了。
季玄又惊又喜,心想:我这番可是因祸得福了,不仅学到一身法力,赵前辈法力高强,定是院中的一名夫子。
不过随即,他又有些不解,问道:“赵夫子,您既然是这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梦中长相又怎会那般怪异?”
听到夫子这个称呼时,赵御极一怔,随即平复,望着窗外陷入回忆:“我本是山间野羊,一次听高僧说法,颇有所感,潜心修炼。”
“只是灵智鲜少,使那修行之路极为难走,后又得道长开悟方才修得人身,修到一身法力,又逢大儒提点,识廉耻,知礼义,始觉自新,想来混迹人世四十余载了。”
“在梦境之中显得是正魂魄本相,万物都无所遁形。”
季玄心中暗道:我本以为自己生得清苦,没想到得来人身竟然这般不易。
忽而一个布衣人急匆匆的跑到门口:“院长,求学诸生共百余人,皆已入堂!”
赵御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招手道:“你先好生安排,我随后便到。”布衣人听罢便退。
季玄诧异的望着赵御极,惊的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落名书院的院长?”
院长摆了摆手:“不算什么。其实我并不想当这个院长,与之相比,还不如一个教书育人,遍布桃李的夫子……”
说完,院长主动岔开了话题:“其实我很喜欢你,我真想书院多些你这样的学生。”
随后话风一转:“然而,多一个名额,便会少一名学生,我不能因为自己好恶,断了他人的求学之路,这并不公平。入学试考,你还需照常参加。”
不知怎的,季玄忽然想到了将它推下山崖的那二人:我若到时直面他们该当如何呢?冰释前嫌?以牙还牙?
院长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在书架翻找着,不多时,便出了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
布包有近三尺长,院长打开时,里面赫然放着一把青色的宝剑。
“此剑名清吟,柔韧锋利,是当年点化我的道长所赠,算报你在梦境中相救之义。”院长将宝剑呈与季玄,后者双手接过。
院长捋了捋胡子:“走吧。”说着,他便跨过门槛,向外走去,季玄紧跟在后。
季玄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院长,在梦中,我开通法脉,感觉精神充沛,浑身蓄满了力量,为何此间感觉不强?”
院长答道:“你的水池虽然凿开了与附近山川湖泊连接的通道,却并未往内灌水,你日后需勤加修炼才可,现在你只是教之常人,有更灵敏的反应和相对较强的力量罢了,也不可能像梦中一样,对法力应用自如。”
季玄点了点头,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院长,此物乃我兄所赠,并无法力,为何在梦境中能够突然飞出,逼退那郑未聪?”
院长略一沉吟:“此物本全身虽没有法术,却能将他人之法力寄托,想是梦中有人用了法术,暗助于你。”
季玄陷入沉思。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一个大堂,院长上了一座高台,季玄则为避嫌,将入学令交给了守卫,走入了大厅的正门
厅中学子云集,很是热闹。只见院长站上高台,旁边站着四个儒生,其中一个正是方才的布衣人。
但听得院长说道:“欢迎各位来我落名书院求学,赵某是此间院长,请各位听我一言。”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中,却让每个人都听到了。
诸生顿时安静了,纷纷闭口不言,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院长。
院长从容的说道:“当今乱世,百家争鸣,以佛道儒三教最为兴盛。”
“本来百家互有共同之处,可现在却不仅互相斗法,还门规森严,譬如学了法家的戒律法就不能再学儒家的君子诀,学了佛门的头陀行就不能再学道家清修术,定要决出个高下。”
“赵某以为,此乃极大之谬误,入我落名,切不可效仿。”
“但设若有人欺侮你,绝不可坐以待毙,见暴虐恶行,也不可袖手旁观!佛有怒目金刚,墨有除恶仁侠,儒有舍身取义。”
“这就是本院第一堂课-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抱怨,惩恶扬善!”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这样的论调,他们从来没有听过,有的人或许在论语中看到此节,随后便被旁人否认,似乎为自己抱不平是极大的谬误。
季玄身体打了个激灵,心想:那二人将我推下山去,若无此奇遇,我便命丧于此,此等行径何等恶劣!我若不戒他,定然还有旁人受害。
他对君子似乎又有了新的理解。
此时许多人都对院长颇为信服,院长便回归正题:“接下来,便是入学试考。”众人不由的都紧张起来。
院长挪了挪步,缓缓道来:“本院将从你们中挑选出一百二十名学生,总共进行两场试考,内容由考生自己选择,选择不同,监考夫子也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