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分儿!”
1998年的十八线小县城里,我家不算条件好的,没装固定电话,更别说手机了。那年的高考,开通了电话查分系统,说是考试结束十天后就可以通过电话查询成绩。从考完后的第十天起,我就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玩具狗,每天到街口的小卖部,在计费公用电话上拨通服务号,再输入准考证号码,早一次、午一次、晚一次地查,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连查了七天了,却总是一句“对不起,你的成绩暂时无法查询”,我一天比一天郁闷沮丧,脑中涌起无数种可怕的剧情:准考证号漏写了?试卷丢了?被人冒名顶替了?……
“山子,又来查分儿?”小卖部的老头儿探出脑袋来,笑容里透着一丝幸灾乐祸,镜片后的小眼睛一亮,紧盯着我的脸色。据说他女儿考得不太好。
“嗯,史大爷。”
我避开他像老鼠一样有神的眼睛,拿起话筒,熟练地按下几个数字,得到提示后,又迅捷地输入了准考证号。妈的!我猜这两串数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对不起,你的成绩……”
“他妈的!”我心里暗暗咒骂着,愤怒地一把按下话筒。
“怎么了?分儿还没查到?”
“是啊。”
“没事儿的,考不上就考不上,非上那大学干啥,你看我这儿开开小卖部儿不是也不错嘛……”史老头儿“安慰”着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皱着眉头不说话,把揉成一团的“老农民”扔给他,耐着性子等他一边唠叨一边找钱,然后扭头就走。
回家?又是问东问西。找同学?他们估计都知道分数了,又要生闲气!
我漫无目的地走上西街,日头渐渐上来了,把街面晒得明晃晃的,街上也渐渐喧闹起来。卖羊汤的早饭摊早早就支起了篷,人们或敞着衣襟,或穿着破了几个洞的白背心,甚至直接光着膀子,吸溜吸溜地喝着羊汤,就着煎饼果子大快朵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羊膻味。
摊主鄂老头儿身上搭着条毛巾,拎着一把雪白锃亮的菜刀正切着羊下水,切到一半,忽然“啊哈”一声怪叫,把那锋利的菜刀倏地向上一抛。那刀打着转坠下,老头儿觑得分明,不慌不忙探出右手,一把抓住菜刀的刀把儿,然后继续大切特切。吃客和围观的闲人先是一片惊呼,然后叫一声“好!”鄂老头儿是人来疯,兴头马上上来,紧接着又演了一遍,还作了个罗圈揖。
音像店里照例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那是郑智化的《水手》:
寻寻觅觅寻不到,
活着的证据,
都市的泊油路太硬,
踩不出足迹……
橱窗上贴着《英雄本色》的巨幅海报,小马哥是那么英气逼人,阿杰是那么潇洒俊逸。
服装店里站着几个塑料人体模特,个个衣着光鲜,隔着玻璃傲视过往的行人。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女模特却被无情地扒光了衣服,瑟缩在玻璃的一角。
我百无聊赖地走着,已经闲逛了第十七天。高考之后,一根绷得死死的、随时可能断了的弦就这样一下子松了下来,就像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墙外的生活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