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卖部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烈日炎炎,史老头儿正吹着电风扇,靠在躺椅上打盹儿。收音机里放着单田芳的《隋唐演义》,正说道徐懋公劝降单雄信,只听单雄信说道:“走遍天下游遍州,人心怎比水长流,都说桃园三结义,哪个相交到白头?三哥,你在唐营为帅,我在洛阳成家,你带走了叔宝和咬金,连罗成也不留给我,都怪我单通瞎了眼。忠臣不事二主,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会投降,杀了我吧。今生不能报此仇,二十年后某再来……”我心里暗赞一声好汉子!可史老头儿却听得无精打采。
听见有人走近,史老头儿一下警觉起来,就像看家护院的黄狗,睡觉也要抬着一只耳朵。一看是我,他一下来了精神头儿。
“山子,来啦?”
我点点头不说话,径直走向电话机。史老头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出精彩的评戏,仿佛此时此刻是他寡淡如水的人生中最大的消遣。我面无表情地输入两串数字。
“对不起,你的……”
我心里咒骂着,“啪”地一声按下听筒。面目狰狞地盯着电话机,好像它偷去我一生之中最珍贵的宝贝藏了起来,真想扒它的皮,挖它的心,看它还敢不敢嘴硬!
“山子……”
我不听史老头儿絮叨,不甘心地再一次拿起听筒,拨下那两串该死的数字。
“对不起,……”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史老头儿的小眼睛像春日下两颗锃亮的黑豆,闪烁着久违的生机勃勃的光芒。我扔下两块钱,一言不发,拔腿就走。后面传来一声惋惜中含着开心的叹息:
“这小子,魔障啦……”
回家的时候,爸不在,出去摆煎饼摊儿了。妈给我留了饭走了,不用说又去走街串巷地卖冰棍儿。父母双双下岗的家庭,想混口饭吃并不容易,不得不竭尽全力来维持这小小三口之家的运转。
我匆匆扒了几口绿豆稀饭,就着咸菜吃了张烙饼,来到西街口老爸的煎饼摊儿上帮忙。破旧的三轮车上,用玻璃和铝合金搭了个罩子,罩子里有一块铁板,铁板下面是个煤气灶,这便是我们家的大半生计。
远远望去,爸本来就不算高大的身材像虾米一样佝偻着,正铲去前个煎饼的残渣。人常说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要我看时间也会嫌贫爱富,五十来岁的他已经头发斑白,贪吃的时间在他的脸上咬出了一道道的齿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远远地看着,心中有些发酸。
“爸!”
“来啦?”
“嗯。”
“分儿查着了没有?”
“没有……”
“哦……”
爸嘴角一动,刚要说些什么。
“老板,来个煎饼!”主顾上门了。
“好嘞!”
“加香肠、鸡蛋,不要葱!”
“哎,哎!”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眼见着爸在那煎饼上撒了一把葱花。
“你这老头儿真健忘,告诉你了不要葱!”
“咳,我忘了!脑子不行啦!对不住,对不住!一会儿就好!”爸新摊了一张煎饼,把原来的那张卷起来推到一边,它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样趴在角落里。
“快点儿,我这有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