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写的这部戏第一出名为《市井之徒》,而到此时,第二节《观音劝善》也已至尾声。
伴随着铙钹的偃息和观众雷鸣般的掌声中,陆稚然翩然而退。
当她走下戏台时,雄浑的鼓点开始次第敲响。
她知道接下来,白哉该伏虎了。
戏台上的角落处,白哉独自跳着娱神的傩舞,此刻的他还处于“赶路中”的状态。
余光里,扮演恶虎的戏子佩着斑斓猛虎面具,连续翻滚着数十个筋斗入场,赢得场下乡亲们一片喝彩。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阿豪忽然进步了许多?
往常怎么说也会有一阵喘息,可如今不但动作矫健了许多,还给人一种不费吹灰之力的感觉。
虎妖对着台下的人群一番张牙舞爪,脸上的傩面更显凶戾狰狞。
可茶陵的乡亲们哪里会怕,傩戏,大伙儿都是从小看到大的。
此刻现场的氛围已经被完全点燃,几个胆大的小孩淘气地拥到台前,似乎想凑近瞧瞧这个假扮的虎妖究竟长什么模样。
虎妖极为配合地扑到戏台边缘,跳着怪异的舞蹈,森寒的利爪映在孩子们的眼瞳中,只觉得害怕之余又透着股刺激,纷纷激动地大叫起来。
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白哉已经停下了傩舞,他怔怔地盯着虎妖出神,从阿豪出场开始,身上就弥漫着一种令他莫名熟悉的感觉,可又说不清道不明。
在他的极力回忆之下,过去几日一些相似的场景开始轮番浮现在他脑海。
字铺之中,那道迅疾如风的斩击。
衙门班房之外,从他身侧呼啸着席卷而过的狂风。
施术者都是陆稚然,她的每一回抬手,每一次嘴唇的翕动,每一寸肌肤的牵引,此刻如同一副千百页的绘卷般在白哉脑中极速翻动。
“世上可没有什么瞬间的攻击,凡是术法,必先蓄其势,后循其径,那天我说要给你惊喜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蓄势了。”
“心窍之下,丹田之上,肉身之外,虚室之所。”
“元气周转,化而为灵。是故虚室通元,气府纳灵……”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最开始的那几页。
黑白间里,陆稚然的告诫已经说完,将要离去前,忽然俏皮地回头一笑。
顿时,世界如同一面镜子轰然炸裂,碎片之下,他看见了一道道丝缕萦绕在陆稚然身边,逐渐向她的指尖流去。
这就是元气吗?
随着指尖的丝缕愈发浓郁,陆稚然骤然弹指,一道风刃向他激射而来。
白哉下意识地后仰,可风刃并未如那天一样将他的衣衫割破,而是把眼前的记忆绘卷撕裂,将他重新带回了现实之中。
再睁眼,这天地已换了人间。
白哉看向前方,这回他终于能够捕捉到天地之间元气的流动,看到它们聚拢又散去,可一颗心却止不住重重地跌落。
只见虎妖周身缠绕着一层薄雾般的元气,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泽。
几个小孩儿嬉笑间,他的臂肘慢慢后扬,铁爪上的灵力愈发浓郁,一如当日陆稚然施放斩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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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稚然坐在后台房间里,木然地任人摆弄着四肢和脸蛋,她会在最后一折戏里穿上神女的装束,以观音的身份再次出场,人前显圣,教化周处。
据说每逢有人要穿上这身神女服,便是这位阿嬷亲自替人梳妆更衣。
起初陆稚然还会积极地配合,可她还是低估了这套茶陵代代相传的神女服穿戴之繁琐。
伴随着细软的粉刷在她脸上抹过,她很快就昏昏欲睡,任由自己的手脚被阿嬷抬起放下。
半梦半醒之间,陆稚然的思绪开始如云雾般飘向远方。
小白那家伙,真是倔的和头驴一样,自己好心收他做徒弟,是想带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居然还被拒绝了。
也不知道父亲见了会不会嫌他没有超凡的才能。哼,没心没肺的家伙,关我什么事。
这家伙脾气还大,无论是在长皋山上,还是给他抄录引元决的那个午后,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像只炸毛的野猫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明明初见时,还极力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呢,那时候呆呆傻傻的,倒是让人想养一只揣在兜里。
不过那天,自己为什么会找上他呢?
这一刹那,陆稚然感觉大脑一片混沌,如同一堵墙凭空拦在脑中,墙那头的记忆无论怎样延伸都无法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