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试称斤两(2 / 2)

昔日大成至圣先师尚且问礼于老聃,今我青衫落魄一书生,不过是抄录佛经,又何必自矜?”

青麓书院众人气势一滞,此番上门挑衅,白哉肯正面应战是最好的,可这言语回应得未免太过漂亮,让他们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书院的人群中又有人喊话:“你……你只是为了那几文钱,分明是个满身铜臭的穷酸书生,让人羞于为伍!”

这话讲的已经很难听了,白哉却丝毫不恼,也不看讲话那人,只是拂袖吟诗:“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众人面色愈加难看,这句诗不但给他的市侩行径做了最好的遮掩,还把在场的诸位都骂进去了。

何况我辈孤高且直,不似尔等结党营私。

眼看局势止不住地往对面倾倒,青麓教习也没办法隔岸观火了,他让庄乾退下,亲自发问:“敢问后生,治何经典?”

白哉哂然一笑:“未治经典。自幼老师只叫我观百家之言,从不字句斟酌。他说重点在于古来圣贤如何思考,如何辩理,至于道理对错,倒在其次。四书五经,三教九流,若无适处,则互为悖论。”

“荒唐!”青麓教习气的面色通红,“如若不治,读书为何?”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他不慌不忙地答道。

“好一个庶几无愧!”青麓教习冷笑着训斥,“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吾辈书生,此生但求微末功名,以效国家。你自恃甚高,却不思进取,连个童生也无!整日学那商贾行事,只知卖帖售字,冠以先生之名,当真是斯文扫地!莫非天下士子十载寒窗所学圣贤文章,在你看来,不过几两臭钱?你又如何无愧!”

“难道不是?”白哉摆出一脸惊讶,“我一直以为,我家先生之仁义道德,一贯铜钱便可买来,尔等的仁义道德,年缴三两雪花纹银。

若依先生之见,我辈儒生所学,仁义便是仁义,道德便是道德,天下共之——”

白哉拖长尾音,稍作停顿,一直以来轻浮的语调忽然转做怒声呵斥:“那为何青麓书院的仁义道德要贵上十倍有余,敢问贵在何处?”

其声清越,如击金石。

青麓书院尽数陷入沉默。

白哉说话虽然阴阳怪气,但却直指本质。他们青麓书院原本看不上穷人家蒙学那点蝇头小利,可真让这公学做起来后,又有点眼红。

如今带人前来滋事,无非是想借青麓书院的名头打压公学,将其贬得一文不值,借围观的乡民把事情传开,到时候再有人想来这公学,心中难免有些顾忌。

可如今架没吵过,还被人指着鼻子点出了青麓书院无法回避的事实——普通百姓根本无法负担青麓书院的学费。

去不起你青鹿,难不成还不许他们来公学吗?

青麓教习被气的满脸通红,自他考取功名后,平日素来受人敬仰,何曾经历过这等羞辱。

可白哉仍不肯罢休,言语之间咄咄逼人:“我公学所授四书五经合六十四万一千三百余字,重九斤六两有余。不知青麓书院仁义几何?请试称斤两!”

言语间,公学中有机灵的学生立马抬出一杆秤放到青麓教习面前,他们本就是半工半读,学堂里什么家伙式儿都有。

至此,这场争论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围观的乡民甚至有的喝起彩来。

庄乾打量着四周,可怜的书生们呆立在原地,如同寒风中的小鹌鹑般瑟瑟发抖。

太狠了!

他在心中大声咆哮:这才是得势不饶人,自己先前那算什么啊,果然白哉才是真正的恶霸。

庄乾此刻只想回家,钻进被窝蜷缩起来,让丫鬟把门窗关紧,外面的世界太可怕,有地震、有海啸,还有这青面獠牙的茶陵恶霸!

回去就和老爹说一声,男儿志在四方,儿子准备进京深造,反正这地方是不能久驻了。

教习颤抖着嘴唇,他举起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庄乾和周围的书生急忙把他拉住:“耽误太久了,先生,下午还有课呢,没必要和这种油嘴滑舌之人多做纠缠。”

老秀才的身子轻飘飘的,庄乾完全没有感到任何反抗。

其实先生也希望别人把他拉住吧。

他心中颇为不敬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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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院的人上套了。”远处,阿福忽然开口。

“哦?此话怎讲?”锦衣少年看得津津有味,此刻不禁问道。

“乡民懂什么机杼经纶,言语机锋,更不知孰高孰下。青麓书院本可以攻之以正统,只论两方师资、功名的差距,这是那少年怎样也无法辩驳的。

可当书院一方被激得去攻击他一人时,就等于舍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以至于完全被那少年牵着鼻子走。”

“哦?我是真没想到,这种小地方有人竟有如此辩才,你说,要不要给他个做我书童的机会?”

阿福依旧面瘫,可却不再对答如流,而是沉默了片刻:“凡夫俗子罢了,还不配进沧州谢家的门。”

闻言,锦衣少年便失去了兴趣:“那倒也是。戏看完了,走吧,去把那群逃窜至此的耗子抓出来。”

阿福立刻跟上,只留下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书生意气,总是希望能多留存一会儿,在遇到真实的世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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